第三章 何谷村的田地在对过湖滩的鲤鱼嘴,几十户人家大都聚居在何谷岛上。岛小, 除了巷子就是屋,家家开门临水。何教授退休回来,写了副门联: 明明当湖却曰何谷 面面临水难分谁家 很是贴切。 这一届村委会选举委员会,村支书何来庆是当然的主任,副主任公推了何教授。 吃过早饭,何来庆带上他那拨人去镇上,有十好几户村民在那里开店的开店,办厂 的办厂,打工的打工。之后再去鲤鱼嘴,那里也还有属于何谷村的七八户人家。何 教授带的一拨人就在本岛。 他们的任务是挨门挨户让选民投票。 何谷村的选民虽不多,但分散,想把人头全聚拢了开会选举根本不可能。虽说 选民过了半数选举也可以生效,但何教授坚持,能做圆满的事为什么不做,不就是 我们多走几脚路吗? 日头高升,湖面起了烟,村子晒得烘热,石板都有了暖意。门口的竹躺椅上, 或者干脆就是门方的石礅上,老倌子刚靠下去不久就响起了鼾声,口涎流得老长。 狗也都趴在地上,见了外人最多懒懒地抬一下头就又歪下去。女人都在灶下、菜园 或湖边忙着。日头一好,女人就有做不完的事。好几家在兴土木,要抢在年前乔迁, 拆老屋的,粉新楼的,一个个灰头土脸,只见眼珠和牙齿。立冬晴,一冬晴;立冬 雨,一冬雨。今年老天很讲人情。 每到一家,跟随的几个就去拢人,把屋前屋后、楼上楼下的拢到一块儿,听何 教授讲要求。有在屋顶揭瓦在楼上粉刷的不肯下来,说谁谁在下面,可以代表我。 何教授不听:下来,你不下来我就站在这里等你。谁敢让他老人家等,只有从命。 总共是两张票,何教授扬起手上的空白选票,哪怕面前只有两个人,也像是对 着一个几十号学生的班级:一张选村主任,候选人一名,等额;一张选村委会委员, 候选人四名,选举两名。两张票每个候选人的名字后面都各有四个框,赞成,反对, 弃权,另选人姓名。各人根据自己的决定在一个框里画圈,不可以同时在两个和两 个以上的框里画圈,只有反对才可以写另选人姓名,反对一名写一名,不可以多写, 可以不写。票进屋去写,写完了折好拿出来,投进这个票箱。票箱是我们选委会共 同监制的。等等。 何教授一边说一边比比划划。翻来覆去,不厌其详。总算把票发到写票人手上, 人家要进屋写票了,又一把扯住:我真的讲清了? 走了没有几家,何教授的喉咙就哑了,只有让另一个人讲,必须照他讲的一句 不少,他在一边盯住人家的嘴,少了一句,马上就做手势:重讲!谁讪笑着想打折 扣,他死活不允。一边说话一边眼睛盯定了来接选票的人,一见湿手、泥手、沾了 灰拍几下想了事的手,立即拦住,非让洗净擦干了再来。等到写好票的人出来,他 摇着手上一张事先折叠好的空白选票让那个人对照,是不是把写好的选票折叠成了 他那个标准。他那张是分毫不差地角对角,对折,再对折,这样,一次最多两张选 票刚好可以插进票箱口。折得不齐的,想硬塞的,对不起,回屋去,重折,折标准 了再来。票箱是他头天当着选委会众人的面一手糊起来的:两只八成新的水果箱, 边角和接缝都糊了个严严实实。大家说多余的,还怕选票长脚?他圆睁起眼睛:不 糊怎么可以?敞着,怎么能让人相信投进去的选票不多不少?那个投票口留得只有 一指长宽,投票必须小心仔细。费事是费事些,保险。 何教授面子最大,谁也奈他不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