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雪下了小半宿,老黄也睡了小半宿,中午在叶小芹家喝多了酒,也没觉得饿, 加之跟叶小芹做了那件事,就疲倦得很。半夜时分,老黄渴醒了,爬起身端茶缸子 喝水。 喝过水之后老黄便又有些尿急,他推开船舱门出去站在甲板上放尿水,发现雪 已经停了。老黄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之后,拴裤带的时候,他瞧见了旁边船上好像有 两个黑影,一闪就从船上跳到江岸去了。 老黄也没太理会,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神儿呢,就回船舱里继续睡觉去 了。直到日上三竿,老黄才从暖和和的被窝里爬起来。穿好衣服洗把脸,把火炉子 上的水烧上之后,吸根烟卷到甲板上透空气。 数十里的江堤银装素裹,错落有致。远处的山体和近处的船坞,都成了白色, 让老黄的眼睛由远至近地凝视,他在江边打鱼那会儿,还真没发现覆了积雪的江岸 竟是这么干净,这么有气势。老黄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的肺管都通透了。 老黄吐掉嘴里的烟头,朝远处挥了挥胳膊,正想回去做早饭的时候,他竟愣在 了那里。 老黄发现旁边那条船的尾部有了让他惊讶的异常。那条船的尾部竟然有乒乓球 案子那么大一块地方没有积雪,也就是说露出了绿色的苫布。 老黄心里一惊,这不正是昨晚半夜时分自己出来撒尿时感觉到有人影晃动的地 方吗,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呢。 老黄三步并作两步,扶栏杆下了船,再扒着积雪上了旁边那条船,来到露苫布 的地方。 他发现捆绑苫布的油绳被剪断了,苫布也被掏开一个大窟窿,而大窟窿下边竟 是些大麻包,麻包有明显被人搬动的痕迹。 老黄的心咯噔一下子,翻了个个。 下午的时候老黄喝了一壶酒,本想再喝一壶却忍住了,他想晚上得做事情呢, 喝多了兴许误事情的。喝了酒后的老黄就躺倒在床板上睡大觉。老黄一直睡到阳婆 落了山才爬起来。夕阳把覆了积雪的江岸涂成了金红色,老黄煮了碗面条,放些辣 椒咸蒜狼吞虎咽吃进去后,就爬上船体的二层楼上守候。 上午江堤上没人的时候,老黄去查看了旁边的那条装货的大船,发现里面的麻 包里全是废铁块儿。麻包是一层层码上去的,十袋子一摞,而苫布的开口处却少了 整整七袋子。这说明这些铁块儿被人搬走了,而搬这些废铁块儿的人就是盗贼。 老黄在心里琢磨了一阵子,堂弟让他看船的时候曾给他交代过,捎带着把旁边 那些船也给看了,特别是那条外埠抛锚在这里的铁船,上面存着货物,是交了费用 的,而这些货物就是这成麻包的铁块儿。铁块儿咋就被人偷了呢?事情反过来看, 自己这个更夫不就是失职吗? 叶小芹从县上的孩子处回来,收拾了一下头发和衣着就奔老黄住的江岸上来了, 她要把跟孩子商量再成个家的结果尽快地告诉给老黄。孩子同意她再给自己找个父 亲,也就是说她到老了能有个伴儿。叶小芹想孩子毕竟大了,走上了工作岗位,看 问题的标准就不一样了,也能够做到善解人意了。 叶小芹在心里是愿意接纳老黄这个人的,虽说年岁上两人差了些,但感情的沟 通上是不差什么的。这个比自己年岁大一些的男人质朴厚道,知道疼她呵护她就是 最大的优点。何况在两人相处的六七个年头里,在生活上没少帮助她们娘儿俩。 叶小芹在去江岸的路上碰见了老黄,老黄说他正赶着回家取猎枪。叶小芹说忙 三火四地取猎枪做啥?老黄说看船用呗。叶小芹便站在路上把孩子同意两人结合的 事说了,喜得老黄一伸手把叶小芹抱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儿后,又在她脸上亲了 两下。老黄说正好离我看管的船上近,先回我那儿待会儿,他们刚还咱些钱,交给 你买些结婚用品吧。 两人拉着手回船上,老黄就翻找出一万多块钱来塞给叶小芹说,扯衣服买被面, 咋喜庆你就咋整,钱不够先垫上,缓两天我去拢拢账,咋也得把喜事办得红火一些。 两人借着欢喜宽衣解带像模像样地做了一回,直到酣畅了舒坦了才起身穿衣服。 就是从那天下午起,老黄手里握上了他从家里取回来的猎枪,还有那仅剩的一 颗子弹,守候着来盗废铁的人。 老黄的守候可不是一般的守候,他是要抓上他一家伙的,老黄提了猎枪坐在船 舱的驾驶舵楼里朝外面望,左掌心里面是一颗黄澄澄的子弹,正好和他右手握着的 那杆猎枪吻合。 枪跟了他十几年,总是悬在鱼亮子地窨窝棚的土墙上,当初备用是为了赶狼, 而今天却要派用场抓盗船贼的。 到年底雪竟下得勤了起来,有时候天一亮就飘雪花,天擦黑了更是落大雪片子。 雪把黑龙江以北的整片荒原都遮盖住,像棉田一般。 一连几天都没有动静,那两个盗铁的贼消失了。 老黄偶尔在白天去镇上帮叶小芹收拾新房,两人用旧报纸糊了墙也糊了棚,还 贴了几张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杨柳青年画。在打眼的窗玻璃处还贴了两幅剪纸,红底 白框,剪得生动活脱,不过不是双喜字而是鸳鸯戏水和柳河鸭趣。老黄知道这些剪 纸出自叶小芹之手,女人的手是极其灵巧的,洗衣缝补,针线活剪纸样样做得来。 老黄每每看到自己那两间泥屋子里的四壁,甚至是犄角旮旯都被叶小芹的一双 巧手布置得焕然一新时,他的心就会热一下。对于这,老黄是有感慨的,没有女人 的家是不完整的家,没有女人的日子过得苦哇。 老黄跟叶小芹一块儿去了前屯的李庄,请住在那儿远近闻名的算卦先生给选了 日子,剩余的事情那就好办多了,单等到时候置办酒席宴请邻里吃喜糖了。 老黄也顺便去了趟儿子开的酒馆,看能不能置办几桌酒席,可却吃了闭门羹。 打听周围的人说是刚刚被工商税务给封了门。 老黄心想开得好好的咋就封了门呢?怕是又干不务正业的勾当了。老黄生着闷 气回到船上,心情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要有个婆娘来照顾他了,忧的是儿子还是 那么不争气,究竟要为他担忧到何时呢? 这天晚上老黄又喝了酒,原因很简单,他原来鱼亮子的捕鱼伙计乔德军再一次 来看他,不光是提了两瓶好酒,还带了下酒菜和香烟。老黄觉得心里边是欠着人家 乔德军情分的,收了人家的钱没替人办事,你说能过意得去吗?其实,老黄也想跟 乔德军说,不是不替他去说情,只是最近手头上攒了一些事,没还来得及。 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大雪,两人喝酒的船舱里却很暖和,酒过三巡菜过盘底,老 黄就说自己喝多了,嘴上叨咕着说这两天要办喜事,跑东跑西的累得够呛,真是不 胜酒力了。他留乔德军住下,可乔德军不肯,说咋也得连夜返回去抱刚结识的相好 的。 老黄说那你就回吧,反正咱得歇了,雪大夜温和,喝点儿酒好睡觉。 待乔德军走后,老黄将事先准备的一大茶缸子醋水喝掉,再去船尾舱的厕所里 抠喉咙把酒挖出去,洗把脸清醒下头脑,方提了猎枪上船顶。 风不大雪却一直落着,月光把方圆百里都照得通明透彻。老黄便在清凛的月光 里看见了邻近那条货船上蠕动着的两条黑影。 老黄心里恶恶地骂了一句龟孙子,便提枪下船,奔那两条黑影而去。 风雪中,那两个正肩扛手抬麻包的人被老黄的猎枪指了个正着。 雪光里呆住的人竟是刚刚跟老黄喝过酒的乔德军和另外一个陌生男人。 乔德军禁不住问老黄说,老把头你不是喝多了吗? 老黄说就那么一点儿猫尿想把老子整倒,笑话。我早就猜出你小子就是窃贼, 这回人赃俱在,还有何话说? 乔德军被老黄手中的猎枪着实吓住了,他干笑了两声后说,兄弟一场,你就高 抬一下贵手,咱就再倒腾这一回,卖了钱还分你一些花,何乐而不为呢? 老黄说你小子顺嘴喷的哪门子狗粪,咋就说分些给我花? 乔德军再次干笑两声说,上次给你那一千块钱就是卖铁所得啊,难道你没收吗? 老黄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稀里糊涂地钻进了别人设下的圈套,他真是后悔 莫及。 乔德军见他的话起了作用,忙使眼色给另外那个人,两人抬起麻包继续往岸上 走。没走两步,就又被从后面赶上来的老黄拿枪给指上了。老黄说那一千块钱我会 还给你的,怪只能怪我不知情,但我也决不能容忍你们再犯法了。老黄说着拉动了 枪栓,把子弹上了膛。 乔德军借着酒劲儿没理老黄的茬儿,接着奔岸上走。岸边上的风雪中停着一辆 手推车,上面已经码了两包废铁块儿。 乔德军跟那个人在前面走,老黄端着猎枪随在后面。乔德军不时地回头劝老黄, 岁数大了又喝了不少的酒,回船上歇着得了,还管啥子闲事。老黄也不吭气,继续 随着走。等到了手推车边乔德军跟那个人把一麻包铁块儿装上去,反身回船上继续 抬时,老黄拿枪对准了手推车的一个车轮搂了火。砰的一声那只轮胎就被打爆了。 乔德军跟那个人都愣住了,他们回过头看见那只被打爆的轮胎,两张脸都现出 了哭相。乔德军说老把头你咋能这么绝情,现在弟兄们混口饭吃多不容易,你这是 断了咱的财路啊。 老黄啥都不说,提着猎枪往船上走,他心里想,让他妈的你偷,没了车你就用 肩扛吧,弄到镇上不累你个瘪犊子样。 老黄没走出几步,他就觉得自己的后背被扎了一下,疼得他一下子就跌坐在了 雪地上。 老黄回头时看到跟乔德军一起抬麻包的那个男人正站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把锋 利的尖刀,有血凝固在刀刃上。 老黄的两眼开始冒金星了,他试图把那杆猎枪再一次抬起来,胳膊却使不上劲 儿,浑身也变得绵软无力,只觉得漫天舞着的雪片子越来越大,他想好好地睡一觉。 老黄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上午了,他躺在镇卫生院的病床上输着盐水瓶,旁边 坐着的叶小芹在给他削苹果。那只苹果是暗红色的,没被削掉的部分依然光泽耀眼。 见老黄醒过来,叶小芹就招手把坐在门口一把长木椅上的两个穿制服的男人叫 过来,跟老黄说是镇派出所的同志。 那两个人小声地跟老黄说了破案的经过,他们告诉老黄,盗窃犯一共抓住了三 个人,两个人是现行,另一个人是主谋。让老黄感到震惊的是,那个主谋竟是他儿 子黄兆东。 对事情加以了解之后,那两个公安走了,说还得赶去县上的看守所,继续提审 那两个盗窃犯。临走时跟老黄说,你儿子虽然没有参与偷盗,但参与了策划,估计 得拘留和罚款,想救他就赶紧准备罚金吧。 老黄躺在病床上大声骂道,这个孽障,这是老子哪辈子欠他的呀。 叶小芹把削好的苹果放到床头的茶桌上,一边端水给老黄喝一边劝他说,好歹 是你儿子,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能不管的。 老黄拉住叶小芹的手,想说啥却没说出来,眼泪却先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