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周后,我如期重返那个城市,同样下榻在那个酒店。但是我的手心里已经没 有那个有着红痣的女孩的电话。我并不是不想记住,这一路的行程,掌心的摩擦、 汗浸、洗手,直到我需要它的时候,它已经消失无痕。我又想,我还是可以淡忘那 个女孩的,就像二十年前她只不过存活在那个遥远的、褪色的少年记忆里,而不能 影响我的任何生活。尽管它顽强,不能彻底消失,但只是如烟的记忆,如烟而已。 那个女孩还是到了我房间,依然带着她那颗遥远而令人心跳的红痣。 她说,昨天我从一个十九层的电梯下来,按一层的时候我说,如果从十九层降 到一层,一直都没有人按电梯插进来,就说明你又回来了。如果,有一个人中途进 来,那你就没来。结果,电梯真的一路直降到底,都是我一个人。所以,我就知道 你来了。今天我路过这里。 你又怎么知道我住哪间? 她说,问了总台。 我惊奇了,说,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从来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她显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努力用无所谓的表情 抵抗我的诘问,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这种样子既蠢又涩。在我的逼视下。她说,我 偷看过你的名片夹。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当我们入睡的时候,早醒来的人,都对 对方干了不太体面的事。她是怎么翻看我的包呢?我很不快。我想,我的好奇是有 道理的,于我,她不是普通妓女,而她呢,她凭什么?对于她来说,我和任何一个 嫖客没有区别。后来我又高兴了,她只是对我的名片感兴趣,并没有动我的钱,在 她身边,我不记得我有丢失过一块钱,上次,也很明显,她似乎没生意就过来和我 待在一起,从不提钱的事。我问过她,你不是要给保护你的“鸡头”提成吗?她哧 哧笑着,并不解释什么。 那个傍晚,吃过饭,她说不回去。我说,我不能包夜!她并不回答我,只是到 卫生间把头发梳成二十年前的样式,又爬到床上打开电视。 我说,你今晚是不是没地方睡觉? 她眼睛看着屏幕。我忍不住开始了第一百遍问话,你到底是湖北哪里人?她说, 普通话我不会叫。我说,你真的有十七岁吗?她说,现在满了。我说,告诉我你真 正的名字。阿丁。你爸爸姓什么?她说,我们村里都一个姓。那村里人都姓什么? 她笑:和我家一样。我说,你到底干这多久了?从老家才来嘛。我说,为什么要干 呢?她说,又问! 这种对话之所以会进行一百次,就是因为我根本无法知道真实答案。我问多了, 她就不睬,因为她无所谓收费,这就取得了平等的资格。有一次,我躁不可遏疯狂 地呵她痒痒,逼她说出老家真实地址,结果她被痒得几乎小便失禁,看上去是咯咯 疯笑,但眼睛里却已是泪水在转。我只好放了她。我悻悻然:如果她脸上、舌头上 没有那颗红痣,又会怎样呢? 我说,回去吧,你该回去了! 她一下就撅起了嘴。撅起的嘴,圆嘟嘟的,好像一颗放大的绿豆红痣。她说, 不回去。夜里,当我们都安静的时候,我又侧身专注地看她和她的红痣。这样的氛 围,总是轻易地把我带到如烟的二十年前。我忍不住去点触那颗温润而鲜美的红痣。 她睁开眼睛又闭上,或许她本来就是装睡好赖在我床上。她闭着眼睛说,要一百五。 我说,什么?她说,点掉这颗肉痣。我说,不能点。她说,对啊,会有坑。 她闭着眼睛说,我肯定以前来过这里。 我没昕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已经发现,她的语言中枢可能发育不良,所以, 她经常词不达意。这也可能是她喜欢笑的原因之一。我指着酒店说:有别的客人让 你来过这个房子吗? 她点头又摇头。 感觉怎么样? 她笑,是做生意的意思。 我呢?我比他们怎么样? 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哪不一样?她翻过身去。我把她翻了回来,哪里不一样?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干什么我早都见过的。别人不知道。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