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天晚上,憨四照例坐在羊肉馆,一边喝着羊肉汤,一边瞅着佘梅。已经是初 冬天气了,热气腾腾的羊肉馆内聚集了不少客人。这种时候,饭店老板最讨厌那些 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又吃不了几个小钱的客人。憨四喝完了两碗羊肉汤,并没有 离去的意思,仍旧坐在那里瞅着佘梅。沈鸿福忍不住上前催他结账,他说憨四呀, 你吃完了就走人,店内羊膻味太重,眼珠子瞪得时间长了,容易害上烂眼病。 憨四听出沈鸿福话里的刺儿,心里说你想让我腾出座位就直截了当地说,别扯 到眼珠子上。憨四笑了笑说,孙大哥,再给我来一碗羊汤,少加白醋,你这儿的醋 劲儿太大了! 这憨四,嘴皮子一点儿不饶人。沈鸿福恼了,他伸手指着憨四的鼻子,让憨四 结了账滚出去。憨四坐着不动,说自己还要喝羊汤。憨四说,我没喝够呢,我还要 喝一碗。憨四的样子很可爱,好像一个馋嘴的孩子。但在沈鸿福眼里,憨四这副模 样带有挑衅意味,他就失去了耐性,抓住憨四的胳膊朝外拖,憨四就挣扎,两个人 扭在了一起。 佘梅跑上前拽开自家男人,生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滚一边去!憨四你别介 意,有什么事情跟我说。 憨四说,我到这儿来能有什么事?我就是还要喝一碗羊汤,他不让我喝了,你 说妹妹,凭什么呀? 沈鸿福冲着憨四嚷,你叫谁妹妹呀?嗯?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妹妹那是你叫 的? 憨四故意气沈鸿福,说我跟她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从小就叫她妹妹,你说对 不对呀,妹妹? 佘梅挖了憨四一眼说,你就省点儿力气吧,没看到我这会儿忙着呢,你觉得还 不够乱腾呀?佘梅去端来一碗羊肉汤给憨四,为了表达歉意,特意给碗里捞了几块 碎羊肉。憨四喝了一口,觉得醋味有些淡,调转身子去邻桌寻找醋壶,等到他转过 身来,发现桌子上的羊肉汤不见了。正纳闷的时候,听到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抬 头瞥见有个乞丐站在一侧,端着他的羊肉汤疯狂地喝着。他慌忙喊叫,干什么干什 么给我放下……喊着喊着,乞丐已经把碗底翘上天了。邻桌的客人就哄笑起来。 憨四一把夺下了乞丐手里的碗,想教训一下乞丐,却发现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半 大孩子,嘴里满不在乎地嚼着一块羊肉。憨四咽了一口唾液,朝沈鸿福喊,你怎么 把叫花子放进来了?这碗羊汤我不付钱了。沈鸿福说,你凭什么不付钱?咱们这片 的治安归你管,你咋能让叫花子满世界跑?憨四说,我不让他满世界跑咋办?还能 把他们关进看守所?你有能耐把他领回家当儿子呀! 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佘梅就忍不住朝他们喊了一声,说,你们两个大 男人,扯着嗓子叫驴一样,光荣呀?还没个完了! 听佘梅的口气,是生气了的,沈鸿福不吭气了,憨四也不吭气了。憨四瞅了一 眼佘梅,看她身子扭在一边,根本不想搭理他了,于是掏了三碗羊肉汤的钱拍在桌 子上,气呼呼地走了。 这时候,那个乞丐还在饭店内四下瞅着,害得很多客人都捂紧了手里的羊汤碗, 担心被他一把夺了去。沈鸿福上前抓住乞丐拖出饭店,说小崽子你再进来,我打断 你的腿!沈鸿福口气恶狠狠的,其实他是个心肠特软的男人,嘴里发着狠,手里却 把两个馒头塞给了乞丐。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羊肉馆的生意散场了,佘梅不等打扫完桌椅,就要先走一 步。六岁的儿子放在她父母那里,一整天没见,她心里惦记着。自从开了饭店后, 夫妻俩夜里就分居了,沈鸿福留在饭店看门,她回到娘家照顾孩子,夫妻也便荒废 了许多夜里的好时光。不过他们从早晨忙碌到半夜,身体很疲倦,那种欲望也就很 淡了。毕竟那也算是一种体力活,而且需要好心情。满脸油渍,一身臭汗,不适宜 做那种耳鬓厮磨的事情。 可是今晚沈鸿福突然有些想法了,他看着要出门的佘梅说,你就走吗?不待一 会儿了? 说着,沈鸿福就去拽佘梅的衣服。佘梅明白男人的心思,可她实在没有心情, 于是甩开他说,一边去!不知道儿子现在睡了没有,我心里火烧火燎的,急着回去 呢。 佘梅甩了几下,没有甩掉沈鸿福的手,他死皮赖脸地拽开她的胸襟,把头朝她 怀里钻。佘梅说,看你的馋相,不吃能憋死你。说话的工夫,沈鸿福的嘴已经拱到 了乳房,把乳头含在嘴里了。佘梅心就软了,在沈鸿福的推搡下,进了临时休息的 那间小屋里,任他撒野了。 因为耽搁了半个多时辰,佘梅出了饭店,就从后院的那条便道抄近路走。她刚 拐过墙角,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低头看,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蜷缩在脚下,忍 不住惊叫起来。沈鸿福听到佘梅的叫声,从饭店后门奔出来,用脚踢了踢软乎乎的 一团黑影,原来是那个乞丐。乞丐选择了饭店厨房烟道的墙角安营扎寨,看样子这 个冬天准备在这里度过了。 佘梅匆忙走后,沈鸿福闲着无事,又因为心情不错,就把乞丐带回饭店,问他 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乞丐说叫春生,今年十五岁了,老家滨州,父母从车上摔死 了,他已经出来流浪了四五年。沈鸿福看着孩子脏兮兮的脸,叹了口气,心想这孩 子睡在墙根儿下怎么过冬,干脆让他到饭店里住吧。 沈鸿福说,春生,你愿不愿意在饭店干杂活?愿意的话我管你吃管你住,每月 给你一百块零花钱,好不好? 春生斜眼看沈鸿福,半天才吭声说,你骗我,我才不上当! 沈鸿福说,兔崽子,我骗你干啥? 春生半信半疑。他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距离一个成年人不远了,流浪的岁月让 他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磨难,因而比正常的孩子成熟要早。他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 像瘟疫一样,谁见了都躲着走,因为偷和抢,不知道挨过多少打骂,身上留下了很 多伤疤。现在突然有人要收留他,管吃管住还给钱,自然觉得不可信。 他说,我什么也不会干,我就会吃。 沈鸿福说,你不会扫地?不会给客人端盘子端碗?兔崽子! 当天晚上,春生就住进了饭店。沈鸿福烧了一大锅开水,让他洗了个澡,洗掉 了一身臭气;又找了两件旧衣服让他穿上了。等到春生再次站到沈鸿福面前的时候, 沈鸿福眼睛都看呆了。他心里纳闷,春生整天吃住在街头,可他的皮肤还是粉嫩粉 嫩的,大眼睛深眼窝,长睫毛高鼻梁,有些西洋人的模样。 妈了个腿的,好漂亮呀!沈鸿福骂着,伸手捏了捏春生的脸蛋。他的脸上露出 父亲般宽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