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用这种办法住上房子当然是不会安稳的,没几日,厂房产处的人就找到赵永春, 勒令他一周内搬出去。房产处的人说,你知道不?你这叫强占住房,是违纪的。赵 永春说,我早就申请要房了,你们不给,你们要是给的话,我也就不会这么样住进 去了。房产处的人说,就凭你的工龄,分到房子至少还得等五年。赵永春说,分房 不应该只看工龄,还应该看实际情况,我现在不搬进去就得露宿街头,职工住在街 头冻死能算工亡吗?房产处的人不耐烦了,很严肃地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一周 之内必须搬出去,否则,强行给你搬。 一周很快就过去了,赵永春当然是不会搬的,会搬的话他也就不搬进来了。房 产处的人敲开他家的门,他抱着膀子往门前一站,任凭人家怎么说,他就是不让开。 房产处的人是带着三个保安来的,大家一拥,赵永春就被撞到了一旁。看着强行进 来的几个人,王晓霞怀中的孩子立即吓得大哭起来。赵永春急了,他跑进厨房,顺 手操起一把菜刀,跟进来的三个保安立即后退几步,拉开架势。一个保安说,你拿 刀我们也不怕你。赵永春说,谁怕谁不是亲爹生的。说罢把手中的菜刀换了个方向, 把刀把那一方指向一个保安,说有种的你接刀,接刀呀!那个保安迟疑了一下,犹 犹豫豫地接过刀,就在这一刹那,赵永春弓着身子,把一颗龟形的脑袋对准了保安 手中的菜刀撞了过去,就听咔的一声,赵永春的脑门儿已经撞在刀刃上,赵永春觉 得头上一凉,一股黏稠的猩红的液体顺着他的眉毛、鼻子,流进嘴里。他咂咂嘴, 龇着牙笑道,好味道,算你狠!那保安吓得一哆嗦,手中的菜刀就掉到了地上。看 着满脸是血的赵永春,来人都吓傻了。王晓霞尖叫一声,杀人了!就要报警。赵永 春拉住她,觍着一张血脸说,不用报警,咱还是去厂里找厂长吧。王晓霞拖着哭腔 说,就这么去,没等走到厂呢,你早流血过多死了。一句话提醒了那几个发呆的人, 他们相互看了看,然后便手忙脚乱地把赵永春弄到了医院。 第二天,郑大发带着厂里的工会主席登门看望赵永春。赵永春把缠着白绷带的 脑袋往前一探,冲着工会主席说,我强行入住是违纪,他们强行入户,还伤我的脑 袋,是违法。如果厂里真的不怕丢面子,我们就上公堂公了。工会主席说,人家可 说是你主动往上闯的。赵永春说,证据呢?他们自己作证谁信呀,我还有我老婆作 证呢!都说主席您老人家是最公正的,是最能为我们工人说公道话的,我不是说瞎 话,职工们私下都这么讲,郑师傅可以作证,郑师傅你说是不是?郑大发当然不能 说不是。赵永春接着捧工会主席,他说有您在,我就不怕受欺负,也不怕有人让我 去露宿街头,都说职工有困难找主席,主席您是热心肠,是菩萨心肠,您不会丢下 我不管的。工会主席插话说,你这头上的伤要紧不要紧呀?赵永春说,本来是很要 紧的,可有您关心就不要紧了,我也不想报警公了,我就听您的,您说怎么解决都 行?工会主席说,真的听我的?赵永春说,当然真听您的,您是谁呀,是我们工人 利益的维护者呀,您不会让我无家可归吧!工会主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又看了 看王晓霞和她怀中的孩子,叹口气说,什么也别说了,这房子你们就先住着吧,至 于医药费,拿厂里去报吧。工会主席和郑大发一走,赵永春一跳三尺高,兴奋地嚷 道,这房子是我们的了,这一刀我挨得真值! 有了自己的房子,生活就安逸多了。日子也就过得飞快起来。转眼一年过去了, 有一天晚上,岳父上门了,赵永春烧了菜,买了酒,陪着岳父喝起来。以前总是喝 岳父的酒,现在他的条件正逐渐变好,也该让岳父喝一点他的酒了。他不停地给岳 父斟酒,亲热得比亲爹还亲。岳父说,咱爷儿俩挺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没你陪, 喝酒没味道呀!赵永春说,那您就常来,我备菜备酒陪您。岳父摇摇头说,这样不 好,还是到我那儿喝好。赵永春说,那样不方便。岳父说,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什么 吗?告诉你们吧,你哥他回迁了,家里又只剩我们老两口了,我是来叫你们回去住 的。赵永春摇摇头说,那不行,我们一搬走,厂里就会把这房子收回去的,您不知 道,晓霞她知道,为这房子,我们费老大劲儿了。赵永春说着把一颗龟脑袋往岳父 跟前一伸,说您看我头上这块疤,要是把房子还给厂子,我这一刀可就白挨了。王 晓霞也在一边帮腔说,永春他说得对,为了这房子,我们是不能搬回去。岳父抬眼 四下看了看,说楼房的确比平房条件好,不搬就不搬吧,只是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 件,每天晚上都回去吃饭。赵永春和王晓霞都笑了,吃饭是美事,他们当然是乐意 答应的。 从这以后,只要赵永春不是夜班,他们一家三口就会回到岳父那里去吃晚饭。 岳母对赵永春的态度也有所好转,毕竟不在一起住了,说话自然就多了份儿客气。 晚饭的重头戏当然还是喝酒,搬出岳父家一年多了,赵永春喝酒的机会已经少得可 怜,实在馋酒了就背着王晓霞偷偷喝上那么一两次。现在敞开了喝,赵永春就感觉 很痛快。每晚离开岳父家的时候,他的舌头都会明显增大,而两脚变轻,走起路来 就像踩着棉花,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快乐。 赵永春有理由相信,他的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为赵永春的日子锦上添花的是一个长发女郎的出现。这个女郎就住在赵永春家 的楼上,搬来一年多,赵永春才发现有这么一位女郎住在自己的楼上。这栋楼的住 户都是一个厂的,虽然大都是离退休职工,但赵永春用心打听一下,还是会很容易 弄清女郎的出处。这女郎的父亲是退休的张师傅,赵永春就在心里叫这女郎为张女 郎。张女郎显然不在他们厂上班,也显然还没有结婚,不然不会跟父母住在一起。 这张女郎长得什么样呢?赵永春曾不止一次向许多人描述过他喜欢的女人形象,比 如她要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有一双又大又深的眼睛,有一个苗条而又丰盈性感 的身段……这个张女郎就是这样的形象。赵永春一看见她,眼睛就亮得不能再亮, 他在心里说,和这张女郎相比,厂花白丽丽算什么呀?她什么都不是。 打这儿开始,赵永春就开始留意起这个张女郎来了。再和她走碰头,赵永春的 眼睛就有些不够用,他直直地盯着人看,把人家看得都有些不耐烦了,人家眼皮一 翻,面带愠色而又牛气冲天地走过去。赵永春这才似有所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 头,赶紧走开。 赵永春曾向王晓霞做过多次自我批评,他痛下杀手,无限剖析。他说自己是个 情欲十分旺盛的人,有秃头为证嘛!更为恶劣的是,自己是一个容易产生暗恋情结 的人。王晓霞盯着他的脑门儿问,你都暗恋谁了?赵永春当然是不可能都说实话的, 他说目标总是在变。王晓霞以为他在开玩笑,便没把这当一回事。 赵永春的自我批评是出自真心的,既是对王晓霞的一种交代,也是对自己的一 种交代,交代完了,心里就舒服了,床上做起事情来就心安理得地把王晓霞想象成 了某个暗恋的对象。这个对象以前曾是白丽丽,现在是张女郎,以后呢?说不定又 会冒出个什么女郎来。在赵永春的面前,王晓霞成为了现实与想象的结合体,而对 这种结合体赵永春总是充满激情。他觉得现实就好比是一只气球,而想象则是氢气, 有了氢气,气球就会升上天去。 赵永春隔着玻璃窗,隔着门镜,尽可能地欣赏着他喜欢的张女郎。对他来说, 张女郎来源于幻想,也止于幻想,他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始终是理智对待。他不会 对张女郎具体地去做什么,但也不甘心什么都不做。通过观察,赵永春发现张女郎 每天下班都很晚,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大约是在九点多钟吧。他们这栋楼的楼道没 有装程控灯,张女郎走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一定非常艰难。赵永春的灵感 来了,打这儿以后,只要他在家,快到晚上九点的时候他就会按亮自己家的门灯, 待那一串激动人心的脚步声响过之后,他才将门灯关掉。 对于赵永春而言,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幸福的秘密,当门灯亮起来的一 刹那,被照亮的绝不仅仅是漆黑寂寞的楼道,还有他有些空旷的心房。在这一瞬间, 他的心房是燃烧着的,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汹涌而至,成了填柴。他的脑门儿、 五官、四肢、皮肤统统有了一种隐秘的烧灼感。 赵永春美好的生活在儿子赵亮四岁那一年被打破了。有一天,王晓霞突然发起 烧来,起初赵永春并没太当回事,感冒发烧,吃点儿药就好了嘛。可是两天以后, 王晓霞非但没退烧,反而更加严重了。王晓霞躺在床上说,告诉我爸吧。赵永春便 去了岳父那里,把王晓霞的病情说了。岳父当时就急了,一张羊脸顷刻间变成了虎 脸,他怒吼道,怎么还不上医院?赵永春说,我找您就是来商量上医院的事。岳父 继续怒吼,这还用商量吗?上医院,快上医院。 赵永春从来没有看见岳父那么激动那么愤怒过,往赵永春家走,他几乎是小跑。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知道吗?晓霞最怕的就是发烧。赵永春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岳父说,晓霞从小就有肾病,你应该知道的,这种病最怕发烧呀,耽误不得。赵永 春还想说我不知道,但嘴唇动了动没敢说出口。 王晓霞住了院,打了针。两天以后,烧是退了,但人却胖出一圈,把赵永春吓 了一跳。等化验结果出来时,岳父岳母都傻了,赵永春看不懂化验单,说不就肌酐 值高点吗,养一养就行了。岳父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无知,你去问一问医生就什么 都明白了。一问医生,赵永春也傻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王晓霞居然得的是尿毒症。 岳父喃喃自语,说就怕这个,这个还是来了,晓霞的命真是太苦了。赵永春听 得出岳父的话中之音,王晓霞从小肾就有毛病,但由于控制得好,一直都还不错。 赵永春以前也没拿肾不好当回事,肾炎嘛,别着凉就行了。但尿毒症就不一样了, 他也知道那是不治之症。王晓霞怎么会得不治之症呢?赵永春脑袋嗡嗡地响,简直 不敢再想下去。 王晓霞住院,赵永春当然要陪护的。他跟厂里请了假,又把赵亮送到了他奶奶 那里,漫长的陪护日子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