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怎么办?” “你说……” “索性……” 我打个寒战。 “怎么样?” “问题是……能行吗?” “其实,一断了氧气,就差不多了。” “嗯……” “这就去吧!” 我放下电话。往外走。“妈妈你去哪里?”女儿叫。我一惊,这小鬼精的眼睛 正盯着我。“有事……”我支吾。 “什么事?” “快吃饭吧!”我喝她。丈夫在给她喂饭,端着小勺,等在她嘴前。他也望着 我,我这才意识到,应该跟他交个底。我向他使个眼色,他放下碗,我们拐到卧室 里。可是我却说不出来了。丈夫说:“我听到了。” “听到了什么?”女儿钻进来,问。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我应。 也许是为了堵她的嘴,我拿起勺子给她喂饭。她嘴里还有饭,她总是把饭含嘴 里。我叫:“快吞,快吞下!妈妈来不及了!” “妈妈要去上班吗?” 是的,每天早晨,这个时候,我都是去上班的。快快把她喂了,送幼儿园,然 后我去上班。我说:“是……你快,妈妈上班来不及了!” “妈妈不是去上班!”她却说。 我一惊。她怎么知道的? “你刚才就要走了,没送我去幼儿园。” 噢,这小鬼精。我说:“今天爸爸送你去,妈妈有事。” “不要,我要妈妈送!” “听话!今天妈妈有事……” “什么事?” 这家伙,倒像存心逼供。我感觉如芒刺在背,我的秘密被她窥视了。是的,我 不是去上班,我是去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我烦躁,把碗一摔:“不吃就别吃,死了 算啦!” 我夺门而出。外面车水马龙,我处在其中,这是一个上班的早晨。我忽然羡慕 起大家来了,他们是去上班的。他们虽然步履匆匆,但他们是安逸的,可以按部就 班。我等不了公交车,打车,可也没那么容易。好容易打到一辆,我又差点不想上 去了。出租车计程器在跳,我的心比它跳得还急。我这么急着去干吗?去结束一个 人的生命。计程器上公里数在快速推进,时间一分一秒地缩短。路程每推进一步, 时间每缩短一分,那个人的死期就越近了。她知道不知道死神的手正在向她伸近, 她还躺在床上,一点也不知道。 她更不知道,要处死她的是我。司机对我说了句什么,原来他在问我做什么工 作的。我没回答。他又猜,一定是知识分子,因为看上去斯文。他要知道我去杀人, 他还会说我斯文吗?出租车也堵住了,车窗外立刻塞满了摩托车,让人觉得即使道 路疏通了,也不可能马上就走。难道我就这么着急?我不知道。我最好不去,最好 跟我无关,哪怕永远被堵在路上。可是我没有这福分,我只能去,因为那个人不是 别人,是我的母亲。 我居然要去杀母亲,简直大逆不道。但这不是我决定的,是二姐。我只是同意 而已。何况这是母亲她自己希望的。她躺在医院已经五天了,鼻孔插着鼻导管,手 上挂着点滴。她很痛苦,不停地挣扎,不停地惨叫。她的头上大粒汗珠沁出来,固 定鼻导管的胶布脱开了。护士又把新胶布粘上去,固定住。但很快又脱开了。护士 给换上了面罩。她似乎在罩子里更加难受。我们瞧着她,握着拳头为她使劲。但我 们什么也不能做。我们知道她老人家很痛苦,可是我们只能看着她苦,我们不能替 代她,也不能为她增加气力。我们束手无策。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光是被送进医院抢救,就已经三次了。是心力衰竭。半 夜三更,二姐打电话来,母亲又不行了。赶紧叫急救车,我打车直奔医院,抢救, 又缓过来了。回家,一段时间后又发作了,又被送到医院来。就连医生都把她认熟 了,就是刘医生。抢救过来后,母亲也认得他,说他跟自己的儿子一样。母亲没有 儿子,就我们姐妹三人。不,应该说是就剩下我们姐妹三人。在我们中间,本来还 有几个,其中就有男的,但是都夭折了。 母亲还说要刘医生当她的干儿子。刘医生也笑呵呵的,虽然没答应,但心是贴 近了。他没事常到病床前看看。聊聊天。同病房的人以为真是儿子,说母亲真有福 气。 什么话!福气?到医院享福? 母亲渐渐康复了。病人们都说还好母亲身体的底子不错,能扛得住。第一次第 二次我们也欣慰,母亲是辛劳过来的,虽然苦,但也锻炼了体质。可是接下来,我 们就高兴不起来了。正是因为母亲体质好,才使得她一次又一次遭受折磨。倒不如 体质不好算了。但是这也由不得她,她必须辛劳,她就是辛劳的命,她的身体也就 无可选择地强壮了起来。这生命就像被吹大的气球,要消失,只能把它压爆。但那 是多么可怕!只能任其继续涨大。但这更加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