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让李重惆怅的是他比较早地就没有了父母,只有一个风风火火的姐姐是在电影 院卖票的,比他大几岁,看上去显得很苍老,皮肤像橘子皮那么皱褶。李重的父亲 是因为车祸去世,几年后,母亲因为子宫癌晚期奔赴黄泉。那时李重已经从师范大 学毕业,分到学校教美术。他姐姐正在与一个出租司机热恋,当时的出租司机都是 有钱的人。母亲临去世前对李重姐姐叮嘱道,别光顾跟男人疯,你也想着你弟弟, 这孩子像是根木头没个性子。你得给他张罗个好对象,就算是对得起我了。说完, 两个小时后就撒手人寰。在殡仪馆,李重看着母亲被推进火炉里,尸体在燃烧着, 他好像看见母亲在翻身。因为患有子宫癌,母亲长期躺在病榻上,她怕长褥疮就让 李重给她翻身。李重见母亲不断地缩小,身子逐渐变成白色,抽屉拉出来的时候已 经成了灰。他的泪水流下来也不愿意去擦,于是泪水就打湿了他的胸口。小时候他 学习古文,有“白日依山尽”的诗句。李重曾经多次举手问老师,不都说太阳是红 彤彤的,怎么会有白色的呢?老师不耐烦地说,你自己用眼珠去看,以后别瞎举手, 好像就你小子能耐。回家李重好奇地问母亲,有白色的太阳吗?母亲想也没想就回 答,有啊,太阳是用火烧的,火烧没了就成白色的了,就跟煤球一样,烧到最后煤 球就是白色的。人也跟太阳一样,要是死了也就是把精力都耗光了,生命就完蛋了, 随着太阳就变成白色的了。李重记得母亲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满下巴都是鼻 涕。他当时很羞臊,觉得母亲说得对,怎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呢。他回到课 堂,当众把母亲的话说给老师和学生听,学生们闻听都起哄,老师说,你这人一点 儿想象都没有,猪脑子单细胞。老师说完学生们都哈哈大笑,于是给李重起了一个 绰号就是“猪脑子”。 李重姐姐为落实母亲遗嘱,也是心疼弟弟,像是着了魔,为他介绍了不下一个 连队的对象。今儿见一个明儿见一个,一年四季,走马灯似的往李重屋里头领人, 弄得李重成天云遮雾罩,迷迷怔怔。反正见姐姐领一个女的进来,就套子活儿般地 让座沏茶,向对方用固定的词汇推销自己。如果赶上李重高兴,也要送人家一幅字, 大都别人看不懂,以为行草太难认出来了。于是李重就跟人家朗读,他没有校长那 本事,往往会因为紧张念得结结巴巴。只要姐姐领来的女人,姐姐就会给他们两张 电影票,弄得李重一进电影院,灯光一暗淡下来就会条件反射想呕吐。有一回,他 姐姐领来一个女的,李重又照本宣科,那女的莫名其妙,不知所云。他姐姐咯咯地 笑了一通,对他说,你神经呀,人家是收电费来的。一句话窘得李重成了大红脸。 姐姐看出来李重对女人不太感兴趣,就是热衷他的学生。为这个,姐姐给他的墙上 挂了许多漂亮女歌星女影星的照片,都是那种卖弄风情的,不是裸着肩膀,就是光 着脊梁。李重觉得很无聊,跟姐姐大吵了一架,然后把所有照片付之一炬。后来, 李重姐姐觉得无论如何不能再这样复制下去了,就采取很卑琐的办法,给弟弟拿来 相当露骨的黄碟,硬说是美国好莱坞新出来的大片。李重看了没几眼,就把黄碟扔 进垃圾箱里。他姐姐火了,心疼地说,那是我花高价买来的,你别动不动就给我扔 了。他姐姐最后想,是不是我弟弟生理上有问题,得了阳痿什么的。想到这他姐姐 为难了。这怎么能检验出来呢?那天,姐姐找到李重,说咱母亲是子宫癌死的。你 说,咱两个是不是会有遗传,到医院查查吧?李重回绝,没好气地说,我一个男人 又没子宫,瞎查什么!姐姐苦口婆心,说,咱父亲心脏不好,母亲血压也高,再查 查也不差呀。李重不忍姐姐这么费心,就勉强和姐姐去了医院。到了医院,大夫总 是在他的生殖器那细心捣鼓。李重急了,对大夫说,你对我这玩意儿摆弄什么,我 都嫌它脏。 电影院里一天不如一天的衰败,多好的电影上座率也就是两三成。李重姐姐没 法给她弟弟票了,再带人去就只能去咖啡店。有一个姑娘非要去星巴克,结果李重 花了一两百,这个姑娘连续去了四次才找个理由提出分手。李重的姐姐很生气,问 这个姑娘为什么非去星巴克不可。姑娘嫣然一笑,说她喜欢星巴克的氛围,就是太 贵,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李重姐姐哭了,她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母亲。李重安慰半天 姐姐,最后表态甩开姐姐,自己找把对象。姐姐愕然地看着李重,说你能行?李重 自信地表态,我教美术能教到了一流,搞对象也不会二流。姐姐抱住弟弟,发自肺 腑地说,兄弟,这世界变了,跟以前不一样了。正因为你教书一流,你才不可能搞 对象一流。这叫做猫有猫道鼠有鼠路,搞对象不比你教书容易,需要你动脑子,需 要你有手段,你从小就是猪脑子一根筋,你能懂吗?李重不理会姐姐的唠叨,他想 我就把搞对象当成一门新学科。决心一旦下定,李重竟兴奋起来。晚上他躺在床上, 把学校的女教师过了一遍筛子,发现没有中意的。有一个叫静的,曾经动过心,眼 睛很大,像是一潭深井,汪着很多故事。静虽然过了三十岁,可周身还都是孩子气, 动不动就嗲声嗲气地说自己是女孩子。李重又往校外琢磨,他除了去学校就是回家, 与社会接触很少,想了半天才想起学校的门口有个书店,书店里有个女孩子很秀气, 乳房很突出,他哪回去都想和女孩子闲聊上几句。回忆起来,闲聊的几句都很温馨。 转天下班,他因为为几个学生教书法,走出校门已经很晚了。他兴冲冲地到了书店, 书店的灯光很暗淡,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见那女孩子正跟一个威猛的男孩子接吻, 发出咂咂的声响。女孩子的上衣被男孩子脱光,在灯光的映衬下,结实的乳房如初 绽的花蕾,挺挺地翘着一种女人的骄傲,浅红色的乳晕像一滴鲜血洒在了白纸上, 泛出一层光彩。那男孩子的手像章鱼一样在女孩子的胸前挺进如入无人之境。李重 顿住了,被这种场面刺激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那威猛的男孩子回头呵斥着,你没长 眼!李重诺诺地退出,他听到那女孩子在咯咯笑,笑声像是摇响了万盏铜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