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重回到家躺在床上,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李重有些丧气,他觉得时代把他这 个猪脑子一根筋的人给抛弃了,他在课堂上投入地讲课的同时,与他年纪相仿的男 人和女人早就过着一家三口人的幸福生活,天下漂亮的好女孩在一夜之间都已经有 主了,自己以前怎么那样迟钝呢,把好时光都放在临摹吴昌硕的书法上了,他想自 己以前为了一个篆刻能连续一整天不吃不喝,为了研究书法里的一个字连续三天写 这个字,直到写满意了为止。校长曾经嘲笑过他,说吴昌硕的价值不在书法而在绘 画,即便是吴昌硕的绘画也不算大师。书法里有王羲之张旭怀素米芾,学哪个不行, 非找一个半罐子的,真是猪脑子。李重在床上辗转了半夜,发现床下还有一张没烧 毁的女歌星照片,居然长得很像是学校里的静。他知道,这一张没有烧是有原因的。 他亲了亲照片上的女歌星,脸颊在发烫。他觉得自己该找对象的念头愈发清晰了, 而且必须只争朝夕。可有了念头自己依然找不到对象,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自己找。 李重想,我怎么成了搞对象的废人呢? 李重住的是父母的老屋,他姐姐为照顾母亲也搬到一起住。李重上班,他姐夫 就开车送他去。当时学校里很多女教师都羡慕李重,觉得他很有钱能打出租来教课。 静就是当时羡慕人之一,总爱跟李重眉来眼去,惹得李重心驰神往,两个人看电影 最多。后来知道这是他姐夫就一哄而散,静是撤退最快的一位。随着地段的升迁, 这栋老楼被拆迁,李重和他姐姐无意中借助父母的神灵获得了一笔丰厚的拆迁费。 李重姐姐还想与李重同买一个新楼区,但李重断然拒绝,自己看中一个新区,靠近 郊区十分安静。他很快搬进了新居,搬进来以前他打听过周围邻居的情况,大都是 文化人,没有几个好热闹的。他很满意,因为最近他脑子出现些问题,在练书法的 时候只要有响动就周身发热,心脏加快跳动,然后出汗,严重的一次甚至虚脱。为 搬家他特意跑到新居来察看,看周围安静程度觉得不错,有绿地和水池,来来往往 的人少,距离马路也很远,偶尔能听到阵阵鸟鸣。听校长讲,练书法的时候太安静 也不好,适当地有些响声,鸟鸣是自然的声音,无疑能调节人的精神。 静突然结婚了,对象是个远洋船员。参加完静的婚礼,李重苦恼过,他看不了 在婚礼上静与那个船员接吻拥抱,那个船员把静抱起来走到他跟前,让李重为他们 写字,写白头到老爱情不息。李重就这么写着,船员就这么抱着静。李重回头看见 静幸福的表情,那胸脯如海浪一起一伏的,导致他不能正常喘息,持笔的手在痉挛。 晚上,他独自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寂静的明月,思念离他而去的静,想她的音容笑 貌,想她的一投足,一个笑靥,想和她去过的所有咖啡店和电影院。常常他在想象 中慢慢入睡,醒来的时候阳光铺在他的床上,给了他一个灿烂的心情。可想得太美 好了,觉得是自欺欺人,于是就开始想象她的不好,晚上噩梦不断。常梦见静一张 素白的脸,嫣红的嘴唇使劲儿在舔着他。他多次惊醒,然后在黑暗中翻身坐起惊恐 地看着房门。那天深夜,静打电话给他,其实是静在撩拨他,问他找对象究竟怎么 样了,最后温柔地道了一句,其实你挺好的,他现在纽约,一走就是半年,我也挺 苦的。他听到后顿觉得后脑生寒,一阵心跳就晕了过去。 黄昏,他姐姐来了电话,兴奋地说有一个律师很好,比李重小五六岁,人漂亮, 最关键的是喜欢书法云云。李重这么听姐姐介绍已经习以为常,但他听出姐姐这次 很看重,因为能找到和李重般配的女人越来越少了。李重问姐姐,为什么这么大了 还没对象。他姐姐说跟你一样都是猪脑子,这还用解释吗。忽然,李重听到楼下传 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他不太懂音乐,他只觉得不太好听,而且就是反反复复那几 段。他对姐姐发着牢骚,说,想清静是那么难,楼下又有钢琴声,姐姐在话筒那端 劝解着,说这就需要你忍着,琴声是艺术的,不是噪音,你不要去邻居家找不愉快, 你找不到你想象的那么安静的地方。放下话筒,他随手翻着一本过时的电影杂志, 强忍着自己不去想,可钢琴声固执地在响着,声音越来越大。他几次站起来想出去 制止,但还是收敛了脚步。姐姐说得对,他想忍忍就能过去的。不久他跟那个律师 见面了,长得还不错,就是皮肤很黑,像印第安人。再有就是嘴茬子很厉害,一直 是她在说话,一个长句子需要两三分钟不喘气。会面的地方在星巴克,这个地方是 让李重沮丧的场所。但结账是律师跑去付账,让李重有了点儿好感。 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每当黄昏降临,钢琴声就响起,风雨无阻,就像钟表那 么准时。响过两个时辰,钢琴声就自动停止,代替的是窗外夜风吹动树叶的声响。 他听惯了琴声,觉得也逐渐听顺耳了。而且越听越惬意,那琴声如山泉潺潺而流, 浸在他有些枯燥的心里。他略识一些音乐,觉得弹琴者挑选的都是世界名曲,曲调 很幽雅和华贵,肯定是一位十分恬静的姑娘。于是他就开始留意楼下,总渴望着能 邂逅,然后吮一缕女人的芳香,可惜楼下邻居家的门总关着,好像总也不打开。在 姐姐的催促下,李重和律师又见了两次面,律师请他吃了两次西餐。律师吃西餐的 姿势很娴熟,都是她点的菜,吃牛扒要的四分熟,切牛扒的姿势很正规。李重问律 师是喜欢书法吗。律师摇头,说她喜欢音乐,浪漫的。李重知道姐姐是在骗他,于 是他问律师,谁的音乐浪漫。律师说,很难说谁的。李重又问,怎么判断出音乐浪 漫不浪漫?律师说,就是听的时候有没有过想象,有想象的就是浪漫。回到家,李 重又被钢琴声所迷乱,他有心想去别人那儿打听,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怎么说 戳起来也是个男子汉。他又开始忍着,可他在琴声里怎么也书法不成,开始心烦意 乱,脑子里开始混乱,心脏又剧烈跳动,像是一列长途火车找不到站台加水添煤, 只得把所有的白烟全都吞吐出来。没几天就失眠了。他拼命地制止自己不去随琴声 想象什么,但脑海里总蹦出类似静的女孩子形象,身穿着洁白色的筒裙,长长的黑 发盘在头顶,秀长的脸颊,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便荡出万种情波。一双纤纤玉指, 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来跳去,奏出醉人的乐章。 在一个夕阳洒满天际的黄昏,他终于敲开楼下的门。那扇充满神秘感觉的门终 于被打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映入他的眼帘,用颤抖的声音问,您找谁?他 愕然了,怔了老半天才发问,我想问刚才是谁在弹琴?我呀。老太太笑容满面地回 答,语调里显得很得意。他狼狈地逃跑了,留下茫然不知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