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动易刚上班,市文化局电话就跟上来,说是让他马上到局里会议室,局领导 要审查他在文化工作交流会上的介绍。高动易拎着包,前脚迈出门,后脚电话又顶 着叫唤。他举起话筒,是市委宣传部的战友崔宁打来的,告诉他,已经通过了,任 命他为博物馆馆长。高动易一惊,问,老馆长还有三年呢,不能因为我就让人家提 前退吧。崔宁说,你这个人神经病呀,你管他干什么?为了让你小子上,我们这帮 子人废了多少劲呀。你要不上就说话,有八百人在后面排着呢。高动易嚷着,老馆 长对我不薄,我这么挤对人家走太残忍了吧。崔宁在那头笑着说,你知道吗,堂堂 的博物馆现在告状信这么多,账目上没剩多少钱。选你,那是你小子能干,是你有 金刚钻,你能揽着瓷器活儿。高动易没再说话,给老馆长当了十年的副馆长,梦里 想着都是当馆长。现在真当上了就觉得心惨惨的,这么做会挨骂的。崔宁气哼哼地 说,我们该做的都做了,你看着办吧。说完,崔宁拽下话筒。 高动易走进局会议室,王副书记和组织部董部长都坐在那,其他单位的人围在 旁边。高动易进去,点点头,顺势就坐在董部长身边,董部长瞥一眼没搭理他。在 部队,高动易是政治部宣传处处长,而董部长是政治部的副主任,正管他,两人既 是上下级,又是战友,平常见面总是打哈哈。说话还是部队的那套,说说战友谁和 谁结婚了,谁和谁又闹起来了。高动易口渴,就端起董部长前面的茶杯,呷了一嘴。 这时,图书馆的张馆长正在读材料,读得磕磕巴巴,听不出个子丑寅卯。董部长这 时小声地对他说,这是你小子坐的地方吗,怎么没长眼眉啊。高动易四下瞅瞅,自 己和董部长和王副书记坐在一排,俨然成了局领导,慌忙站起来躲到了一边。王副 书记扭头问,高馆长你走干什么?高动易说,我屁股没到那个级别。大伙儿都笑了。 张馆长读完,王副书记问,大家听了有什么意见?没人吭声。董部长说,材料写得 还可以,稍长了些。王副书记问,还有什么?大家都说不错,也都说再短些就更精 练了。高动易率直,点破说,这不是长短的问题,材料听了半天,说你们为工厂农 村部队做了多少场次的流动图书车的惠民,没有具体数字,只是一些空洞的口号, 不生动。还有人家是什么反响,起码得有几句交代吧。高动易一句话捅到伤口上, 张馆长噎住了嘴,屋里一片沉默,董部长轻轻咬着牙,王副书记闭着眼睛。 走出会议室,董部长跟过来,说,高动易,随我上厕所。高动易笑着,你上厕 所也让我陪着?两人来到厕所,解开裤子,董部长说,操你妈,用你对张馆长的材 料说三道四,那是王副书记树的点儿,一把手去省党校一年,现在是王副书记主持 工作,你看谁去碰呀?高动易一惊,忙扇自己个嘴巴子,我真不知道。董部长说, 你小子博物馆馆长下来了,还得要走程序,你得罪人了,谁投你票呀?你就是总显 自己能耐,当上馆长还不改你的狗屎脾气,要不就够你喝几壶的!董部长提上裤子, 高动易还在尿,董部长纳闷地问,你小子怎么尿那么长时间?高动易生气了,我尿 长了也是错?两人走出了厕所,楼前的拐弯处是个车棚,高动易说,我中午请你吃 火锅。董部长摇摇脑袋。高动易火了,敢情我是妓女,不敢粘了。董部长狠劲儿欢 着高动易,就你这张臭嘴,也不是当一把手的材料。高动易不依不饶,说,你刚才 还骂操你妈呢。董部长无可奈何地笑笑,告诉你吧,你还没当馆长呢,就有人给你 写匿名信,说你生活糜烂,跟女下属勾搭一起,说想亲谁就去亲谁。还有说你飞扬 跋扈,听不进反面意见,要让你扶正,市委宣传部就是瞎眼。高动易涨红着脸,说, 这是诬陷,你告诉我是谁害我?董部长捂住他的嘴,你嚷什么?当领导的就得经得 住别人折腾,官越大,经事的本事就越大,懂吗!你以为当一把手是好事,告诉你, 没有肚量的人当上就得抑郁症,你等着瞧吧! 中午,高动易在马路上随便找个狗食饭馆要了一碗阳春面,然后往碗里倒辣子, 他心里窝火。在博物馆当了十年的副馆长,辛辛苦苦,每年给博物馆挣几百万,大 家也能分到奖金,可总是有人暗地里跟他作对,打得自己鼻青脸肿,可又不知道对 手是谁。其实给他写匿名信的事好多件了,写一次,局里就延误一次扶正。写信的 主儿每次都能恰当准确地投递到局里,不早不晚,正是扶正的关口。他懊悔刚才多 嘴,想着就又扇自己一个嘴巴子,把饭馆老板吓一跳。正吃着饭,董部长给他打电 话,就说了一句,下午局里所有基层领导给你投票,市委宣传部的崔宁过来监督。 下午两点,市文化局四十多个基层领导过来投票,崔宁领着人收票。最后,王 副书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散会了。开完会,高动易从王副书记办公室出来,回家后 一边吃饭,一边看着电视。电视里是一群非洲野马在草原上奔驰,草原一望无际, 野马也是一眼无边。野马都很健壮,那肌肉在慢镜头中一张一缩,像是饥渴的一张 嘴在吮着甘露。有几匹野马因为被什么绊倒,很快后面的野马就把它踩下去。高动 易看见倒在地上的野马在呻吟,在顽强地想站起来,但刚戳住的腿就被后面气势如 虹的野马压下去。最后镜头往上摇,画面上是被野马群卷起的一股股白烟,与云彩 接壤着。高动易老婆是图书馆的会计,跟他说,你一进门就看电视也不跟我说说话? 高动易问,我给你说什么?老婆恼了,张馆长今天跑到我办公室把我训斥一顿,喊 了半天我也不知道错在哪了。你说,你今天是不是得罪他了?高动易说,他真不是 个男人,有本事找我闹,跟你玩什么命呀。说完,高动易关上电视,因为他看见有 几条鳄鱼从水面上凶狠地爬出来,要对那些野马下口了,他实在不忍心看那血腥的 场面。从王副书记那出来,他就看见了崔宁没有走等着他。崔宁对他笑笑,说,下 面就看你的本事了,你有本事就接着当馆长,没本事你就小孩拉屎挪挪窝了。高动 易也笑笑,你别吓唬我,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谁当上一把手还能下来呀?崔宁说, 告诉你,你的票数很低,我回去要给部长交代这件事。部长发过话,给你两年,干 不好就走人,随便找个虚职任了。记住了,你小子千万别张狂了,你就是一个棋子, 闹好了就是个马。什么是马?在棋盘上能一下子跳两个格,在草原上就是让人骑的, 再好也只能算是一匹骏马。 晚上都是祝贺的电话,有熟悉的也有半生不熟的还有根本不认识的。半夜,传 来急速的电话铃声,高动易接过老婆拿来的话筒。对方说,我操你妈高动易,你小 子凭什么当馆长,你他妈的不就是一个大兵吗?你他妈的懂什么是专业,就是一个 猪脑子。知道博物馆是什么地方吗?那是人精呆的单位,我不服气你王八蛋!说完, 对方挂断。老婆揉着眼睛问,又是谁祝贺你吧?高动易支应着,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