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有很多热衷官场学的人分析过高动易,把他的来来去去研究个底掉。高动易是 从偏远农村考上的大学,因报考的人少,就选择了博物馆专业。他父亲是种果树的 农民,母亲在家养鸡喂猪。他有两个妹妹,趁着水灵劲儿都嫁走了,嫁的又都是农 民。其中有个妹夫到城里打工,盖楼房的时候从高处不小心摔了下来,两条腿粉碎 性骨折。高动易的妻子叫李百珍,人长得不算十分漂亮,就是皮肤白,头发黑。李 百珍在图书馆当会计,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倒是个副处级的干部。说起来,李百 珍是个典型的书香门第,父母老老实实做学问,很少出门走动,也没什么背景。于 是,这帮人百思不得其解,高动易为什么能芝麻开花节节高呢?况且高动易是个不 愿意跑官的人,见了文化局领导就躲得远远的,说起话就是直性子,像一个五四时 期闹学潮的知识分子。 那么,高动易究竟是哪个领导看中的?蹊跷的是没有谁特别喜欢他,高动易也 不属于哪个领导派系的。与高动易唯一有接触的两个人,一个是文化局组织部董部 长,一个是市委宣传部干部处的副处长崔宁,三个人是战友,经常在一起喝酒。每 次喝酒都不带别人,三个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可知情人都知道,董部长和崔宁 都没有帮助过高动易,三个人就是酒肉朋友,彼此在官场上像是高级瓷器,谁都不 碰谁,因为碰上就容易碎,高级瓷器一碎了就一分钱不值了。但不论怎么讲,大家 都知道高动易肯定有背景,一个很大很深的背景,高动易能当上博物馆的副馆长, 而且这次能扶正,还让老馆长提前三年退休,这本事太大了。谁都知道,博物馆的 馆长是正处级,那是多少人想去的职位。一个人的提拔需要在领导班子上首先有人 提出,而且这个人必须是主宰者,然后才能赢得大家赞许。那么究竟是谁提拔的高 动易呢?后来有内线人冒死提供准确情报,每次在领导班子会上提出高动易的那个 第一人,都是宣传部的部长。后来,高动易与部长在某一个场合吃饭,这个场合是 国家博物馆来人谈合作的事情,部长出面请人家吃饭,高动易作为副馆长当然出席。 吃饭期间,高动易给部长敬酒,部长贴着他耳朵说了一句话,你所知道的不要全说, 你所听到的也不要全信。后来,多少人问他部长跟他说的什么悄悄话,高动易都没 说,只是推说夸他挺能喝酒的。 高动易心里明白,他与部长的认识没有别的,就是一个村的。高动易的母亲曾 经做过部长的奶妈,当时高动易家实在太穷了,而部长家相对富裕一些。还有,高 动易听母亲讲,就是她的奶水足,其实什么也没有。 转天,高动易从博物馆出来,脑子很乱。他当馆长以后的感觉就是每个人见了 他都怪兮兮的,什么表情都有。再有就是一天签了三十多万,有买文物的,有布置 展览的,有水电费汽油费的,乱七八糟。他有些心慌,一天就签了三十多万,那么 账上还有多少钱呢?他跑到财务科查了查,科长小洁告诉他,只有十万块,还外欠 一百三十万。高动易险些晕倒,他见财务科拥进不少人,都举着他刚签的单子。高 动易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躲走,他跟小洁使了一个眼色就溜走了。在博物馆的一个 古籍书修理办公室,这个房间没有人,唯一能修理古籍书的研究员住院了。他盯着 跟进来的小洁质问,我给馆里挣了这么多钱,怎么就剩下十万了呢?外欠一百三十 万是欠谁的?小洁不慌不忙地说,是工程队的,去年粉刷整修没给人家工钱。工程 队的高头儿跟老馆长说了,如果一个礼拜再见不到钱就到市委门前集体静坐。现在 不是都怕闹事吗?不闹个翻天覆地对不起咱们博物馆。高动易后脑勺发冷,然后就 一阵阵发麻。他使劲儿地吸着气,又问,老馆长对我说账上有两百多万啊,怎么就 剩下十万呀?小洁说,这个事只有局里王副书记知道,这次换他下来你上来就是为 了这个,你还以为你上来干什么呢? 说来,小洁一调到馆里当会计,高动易就喜欢她。觉得这女孩子长得白净如玉, 温柔似水,不爱笑,很少说话,有古典的韵味。她的眼睛很大,也很深,额头很宽, 高动易觉得她总有一种修女气质。高动易不是一个拈花惹草的男人,在部队就养成 了见了漂亮女人目不斜视的高超本事,因为这个他提拔的速度比较快,首长总是表 扬他有男人的威严。他总爱拿小洁和老婆比较,老婆就是碎嘴子,总是在耳边叨叨。 可小洁很少说话,说出话就有质量,让你去思考。在商议提拔财务科长的时候,高 动易第一个提出小洁,老馆长后来说他,这么重要的职务不是你说的,那是我说的 才对。高动易不以为然,说,我替你说不更好吗?老馆长悻悻地说,馆里对你有议 论,说你和小洁不清楚。我退了,有可能是你的,但很有可能不是你的,知道吗? 惦记博物馆馆长位置的人多的是。其实,高动易不想和小洁怎么发展,因为小洁离 婚了,前夫是个军人,他不想沾包。后来,高动易工作上一累了就想起小洁,因为 不让他累心,如同他手里喜欢的玩具一样,怎么玩都行。两人在一起时,她也不吭 声,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高动易,任凭高动易胡思乱想。高动易胆大时,亲吻过小洁, 她既不拒绝,也不怂恿。关于高动易的私人空间,小洁也从来不去过问。高动易猜 不透小洁什么意思,但觉得心里搁着这么个可爱的女孩儿,使钩心斗角的博物馆就 有了温馨的氛围。他不甘心就这么朦朦胧胧的,甚至产生过占有小洁的念头,想过 以后,连他自己都觉得十足的混账。 高动易低着头,他愤恨地对小洁说,这让我怎么干?我哪去弄一百三十万给工 程队!小洁也不说话,高动易戳着她的脑门喊着,这些事情你怎么才告诉我!小洁 说,以前你是副馆长,告诉你有什么用?谁知道你那么快就当了馆长了。高动易挥 了挥手,踉跄地回到馆长办公室。馆里不少人过来找他签字,高动易让他们离开, 说,账上没有钱了,过过再说。天黑了下来,馆长室里空荡荡的。小洁推门进来, 跟他说,老馆长精神分裂了,正在安定医院治疗呢,你是不是去一趟?高动易试图 站起来,腿还是无力,他被小洁搀扶住。高动易孤独极了,胸里憋屈得厉害。他叨 叨着,我还没疯,怎么他先疯了?说着就开始感慨他后悔应该看看黄历,挑个好日 子上台。尽管他不相信这个,可怎么上任第一天这触气,从早离到现在就没一件顺 心的事情。小洁叮嘱着,有人要动咱楼下租赁的商店主意,你派人赶快去守住。小 洁说完,转身就走,高动易冲着小洁的背影喊着,你怎么知道的消息?小洁回头, 还不是因为你当了馆长,换别人我才不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