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高动易上班坐在办公室里,刘副馆长进来关上门,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听我的, 狠心卖几张画吧,我尽量出高价,要不这一关你闯不过去。高动易说,那这几张画 怎么销账呢?我走了以后,谁接我又怎么解释呢?刘副馆长说,博物馆也有消耗品, 也有能交易的,咱们这么做别的博物馆也有这么做的,关键都不属于国家文物级的, 就不违法。高动易问,在我的前几届馆长有这么做的吗?刘副馆长笑了,你能让我 说什么?我要是说了将来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据。高动易点点头,你先去试试水温 吧,适当放点消息,听听反馈再做。刘副馆长皱着眉头说,估计二审下来需要半个 多月,时间不等人。高动易说,我找董部长,让对方律师再给咱们一个月,给你的 时间足够了。 刘副馆长走了,高动易觉得心跳得厉害,他好像找出规律,越是上午情绪越是 不好,惶惶的,连续几天都是母亲在眼前晃动,然后是那堆死耗子。一想到这,高 动易觉得脸颊有些凉,一抹才发现都是眼泪。他奇怪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一说 到哭他就想放开声音哭一次,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着想大声哭出声,可是看玻璃外 边都是走来走去的人,还有不少人能看见他。他坐下来,觉得不安稳,又站起来乱 走,好像好受一些。他觉得这情绪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征兆,总是烧烧的。他不断暗 示自己火山要爆发了,一定要控制住自己。于是这个暗示就燃烧着,他总觉得火山 爆发了。他也不知道火山爆发是什么,他就是想拿起椅子把玻璃窗户全都砸了,然 后砌上水泥墙。想着就开始找椅子,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进来的人是一个十多年没见的战友,叫沙子,是食堂管理班的。后来,崔宁告 诉他沙子被判刑了,原因是与老婆打架,把老婆打成重伤并不治身亡。起初高动易 不相信,因为这个朋友不是粗鲁人,跟谁说话都慢声细语的。他老婆倒是厉害,说 话风风火火。等到沙子坐在他跟前,高动易简直认不出来,沙子头发全秃掉了,身 体也很虚弱。聊天中,知道他和老婆打架的一个细节,就是他老婆总是骂他不是男 人,一吵架,他老婆就戳着他鼻子说,沙子,你有本事骂我一句,你是个男人就打 我一下。当然,沙子不敢骂,更不敢打。久了,他老婆就厌恶地嘲笑他,说你沙子 不是男人。这句话说多了,再加上总是说你要是敢打我我就烧高香了。最后这次, 他老婆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你敢打我的话,沙子脑子突然热血沸腾,就抄起了什么, 结果他愕然地看见他老婆应声倒下。高动易问沙子,你为什么能下手?沙子低下头, 涨红着脸喃喃地,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她总暗示让我打她,说不打她就不是男人, 结果我就没有犹豫打了她。高动易看了看玻璃墙有些后怕,如果沙子刚才不过来, 他就有可能跟沙子一样抄起椅子砸玻璃了。他发现自己不断地暗示自己,比如要焦 灼了,比如要抑郁了,马上就要心跳心慌了,结果很快就开始发酵。沙子站起来, 给高动易深深鞠躬,说,你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活儿?看门做饭都行,你知道我做 饭手艺不错的。我找崔宁和老董都推辞,我知道唯有你能帮助我。这句话将住了高 动易,其实他想安排沙子也容易,当一个保安也行,可是让一个释放犯当保安那不 成笑话了?做饭也不行,知道他是坐过牢的谁敢吃他的菜?高动易说,你让我想想, 回头我给你一个回话。沙子哭了,说,我天天在家待着,闺女让我弟弟带着,不敢 认我,说我杀了她妈妈,将来还能杀她。我还得活呀,我将来怎么办呀?现在天天 晚上做噩梦,都是我老婆血淋淋地找我要命。说着说着沙子扑通跪下,说,你要救 我! 高动易把沙子按到沙发上,说,你先坐下,深呼吸,深呼吸四次。沙子照他的 话反复在做,高动易能感到他的呼吸充满了心悸和酸楚。他给沙子倒了一杯温水, 说,你先别咽,含在嘴里一点点地喝。沙子老实地按照他的话,一点点地喝水。其 实这种办法是高动易在微博上看到的,原本是自己要做的,现在却要让沙子去做, 高动易觉得自己很可笑。他要让沙子安静下来,焦灼的时候说话最容易冲动。沙子 喝完水抬头看着高动易,眼神里充满了渴望和期待。高动易说,我答应你,你也等 我安排安排呀。沙子笑了,把水杯递给高动易,带着一种希冀站起来鞠躬。高动易 思索着,不管焦灼还是抑郁,其实就等着是谁给他带来希望。他对沙子说,你从我 这出去,从此你就快乐了!沙子乐呵呵地走了,临走时轻轻带上房门。高动易决定 要上安定医院去看病,只有大夫能给他希望。他给小洁打电话,说,你开车在博物 馆后门等我。小洁说,我正忙着做下季度预算呢。高动易不耐烦地说,你把预算快 放下,我五分钟后就到。 高动易和小洁走进安定医院的门诊大厅,里边的人不少,熙熙攘攘。高动易低 着头,他觉得有些后悔,跑到这看病要是传出去怎么办。在车上,小洁就不乐意, 说,你怎么跟老馆长一样跑到安定医院看病呀?你在我心目中是什么都不怕的。在 门诊二室,小洁告诉高动易,这是我一个朋友,你有什么就照直说。进了二室,一 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正在给一个老大爷看病,老大爷不断地说,我就是想哭,看什 么都想哭,你能不能让我也笑笑?我很想笑,就是笑不出来。那个英俊小伙子看着 小洁走听,笑着说,我说你无事不找我,找我就有事。小洁介绍说,这是我们馆长 高动易,然后对高动易说,这是张大夫,现在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张大夫看着高 动易说,我先带你去检测室,你先做一个测试,然后我们再说你的事。他推门喊来 一个护士,说,你带高馆长去做测试。小洁陪着高动易去了检测室,那里检测的人 不少,护士给他带到一台电脑前,然后告诉他怎么测试,其实就是如实回答是或者 不是。五十多道题做完了,护士把结果打出来拿到手里看了看。小洁问,怎么样啊? 护士笑着回答,结果让张大夫说吧,我就是负责检测。高动易有些紧张,他甚至拉 了一下小洁的手。小洁不安地看着高动易,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呀? 张大夫房间里没有人了,他看完结果对小洁说,你先回避一下。高动易说,当 着她面说没事。张大夫笑了,说,我是怕你有事才让她回避,这件事只有你知道为 好,因为当官的都不想让别人知道有这病。小洁知趣地退走了。张大夫说,高馆长, 你真的要正确对待这件事,你是中度的抑郁症。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在别人眼里 有颜色,在你眼里都是灰的。你想的都是伤心的事,经常爱流泪。失眠是肯定的, 你早晨起来就不愉快,想着一天怎么过呀。晚上会好受点,这就是典型的朝重暮轻 的特点,也是抑郁症的主要表现。但你现在还没到重度,重度就是想自杀了,比如 你知道的香港歌星张国荣就是例子。高动易惶惶地问,那我以后怎么办?张大夫说, 必须要吃药,心理开导已经不起什么作用。高动易说,吃药能管事?张大夫咧嘴笑 了,没有万能药,吃下去以后就马上好了,你要坚持吃三个月到半年。说着给高动 易开药方子,说,这是黛丽新片,毎天早晨和中午各吃一片。你要是上午或者中午 实在感觉焦灼和忧郁,每天中午加一片劳拉,这能让你安静下来。高动易忐忑地问, 有副作用吗?张大夫微笑着说,肯定有,但我建议你不要看,你就只管坚持吃。有 什么事情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我会指导你的。高动易就像沙子找他一样渴 望地问,我能治好吗?张大夫点了点头,说,你按照我说的就有希望,起码两周后 就能见效。高动易马上说,如果不见效呢?张大夫认真地说,那我就给你换药吃, 抑郁症不是马上就能治好的,有的患者一年两年才有好转。好了以后,也有可能再 复发,抑郁症复发的几率是比较高的,但要有信心才行,不要想着自己是抑郁症患 者,要把自己当成正常人。 在回来的路上,高动易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他真想哭,怎么当了馆长以后 竟然成了抑郁症患者。小洁好奇地问,张大夫给你说什么了,你情绪这么不好?高 动易问,你跟张大夫是什么关系?小洁笑了,说,他是我前夫的弟弟,想撮合我们 复婚呢。高动易看着小洁嬉皮笑脸的样子真是不痛快,可又说不出什么。车继续开 着,小洁还是憋不住问,他给你开了什么药啊?我给你交钱还挺贵的。高动易说, 这个不能告诉你。小洁哼了哼,悻悻地,不就是治你抑郁的药吗?有什么好保密的。 高动易不快地说,我不想嚷嚷得满世界谁都知道。天色马上灰下来,路灯都亮起来 了。小洁问,回馆吗?高动易说,去你家坐坐。小洁说,我闺女可能放学了,一般 都是她爸爸去接,你们见面好吗?高动易说,那就找个地方坐坐。小洁说,我刚买 了一处房子,去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