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刘副馆长把高动易带到了银行,从库房里捧出来一批批的书画。高动易小心翼 翼地逐一打开。他的手指在颤抖,显现在眼前的是张大千、赵云壑、钱彗安、程璋、 潘天寿的画,还有程十发、于右任、吴玉如的字,也有程砚秋、丰子恺和姜妙香的 名人字画,算起来有个四十多幅。在这些字画里,除了张大千和潘天寿是名家以外, 其他的名头虽然还不太响亮,但实力不俗。刘副馆长又捧出来一摞字画,说,这里 还有天津着名画家陈少梅的九个扇面,齐白石的两幅人物,林风眠的一幅山水,吴 冠中的一幅人物。高动易问,现在值多少钱呢?刘副馆长低头算着,然后说,不好 说了,真的不好说了。高动易火了,那你也得说一个数啊。刘副馆长说,林风眠的 一幅山水就是几百万,我别的还怎么算呢?还有这都是拍卖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 的。高动易绷着脸,说,你的嘴真严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害得我像一个乞丐在 街上讨饭。刘副馆长说,当时老馆长说了,谁说出去谁就是叛徒,谁就遭天诛地灭。 你想想我能说吗?就我们两个人知道。高动易说,办一个馆藏展览,要强调是自己 在东欧花博物馆钱买回来的,然后借机跟部长要钱。刘副馆长不解,你都有这么多 字画了,还要什么钱?高动易说,这都是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是不能出售的。你得 管理吧?你得保护吧?这一切都需要钱,这叫作借题发挥,还要小题大做。刘副馆 长惊恐地问,这样好吗?到时候别偷鸡不成蚀把米。高动易说,非常好,我就要让 有些人知道知道博物馆的地位和实力,我们博物馆不是三孙子!刘副馆长都要哭了, 说,这么一展多少人会惦记着我们,会伸手跟你以各种理由来要,你撑得住吗?高 动易激动地吼叫着,天塌下来我顶着,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大不了不就是不干馆 长了吗?刘副馆长急躁地说,把这些宝贝藏起来不就完了?现在不是我们露富的时 候,这个道理你不知道!你靠这个展览找领导要钱,那是你自作多情。再有,这么 大事情领导不知道,你现在抖搂出来就是欺骗领导,你这个帽子必须戴上还摘不掉! 高动易眼珠子通红,瞪着刘副馆长嚷着,我什么也不管,我就要露富,我就要让人 对我们嫉妒,这也比蔑视我们强!我们突然把展览搞起来,到时候请请领导一来, 哭穷,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宝贝东西烂了坏了被偷了吧? 连续三天悄悄地布展,高动易对大家布置说,谁也不许说出去,我们就先秘密 地干,一旦展出来就要轰动全市,让所有人傻眼,我们博物馆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高动易天天都到展厅去养眼。所说的养眼就是看那些大师的字画,他觉得自己看的 东西太少,于是就拼命地养眼。他看张大千的《溪山茅舍》,心里显得很清净,画 面的景致是那么悠闲自在。他查了查知道张大千画这幅的时候是在四川,周围秀山 清水,也是他找到一个红颜知己的时候。他看林风眠的山水,觉得清丽之间很平和, 一点浮躁都没有渲染在纸上。高动易觉得自己慢慢在吸收着什么,他知道自己还再 暗示自己不要抑郁,这种暗示始终去不掉。为此,他还得天天坚持吃黛丽新和劳拉。 因为张大夫说过,你一旦停了,所有以前吃的药就算白吃了。抑郁症不能靠别人宽 慰就能疫愈,必须要吃药。可这三天他觉得自己情绪慢慢在下降,昨晚还跟老婆做 了一次爱,尽管很快就败下阵来,但这已经释放了欲望。 快下班时,市委宣传部的部长忽然到了博物馆,在王副书记陪同下走进展厅, 后边还有崔宁和董部长。没怎么寒暄,部长就聚精会神地看着,然后在小笔记上记 着。转了一个多小时,回头对高动易说,保密工作不错呀,我看调你到保密局当局 长最合适了。高动易勉强笑着,说,这都是老馆长留下来的,我觉得是时候拿出来 给老百姓看了。王副书记说,不要收票,免费让大家享受文化大餐。高动易说,我 们印了不少小册子,对这些大师的画做了通俗易懂的讲解。但现在保护的钱还没有 落实,这可是一笔大钱。部长走近高动易,不动声色地说,小老乡,你用一晚上时 间马上把这个展览撤掉。所有人都惊呆了,面面相觑。部长严厉地说,这么多好东 西忽然在博物馆展出,人家会问我们是从哪来的,是以前保留的,还是买来的赝品? 高动易忙解释,绝对不是履品,件件都经过专家审定,是真的。部长认真地说,既 然是真的,那么市里领导以前怎么不知道,突然一夜之间就冒出来了呢,你们为什 么事先不汇报?王副书记直点头,说,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刘副馆长凑过 来对部长说,为这个展览,高馆长从家里拿出十万,因为现在馆里的日子不好过, 这些名人字画保护起来费用可大了,得有适合温度,还得重新安装视像镜头,还得 增加保安人员。高动易觉得刘副馆长可爱起来,这些话他不好说,其实他就说了一 句,差十万我先垫上。可说归说,根本就不可能让他拿,那就是做做样子。部长皱 着眉头问,你们不就是拿这个找我要钱吗,把这些国宝级的字画当成和我们讨价还 价的条件,还有廉耻吗!王副书记醒悟得快,立即补充道,部长说的对,赶快撤展, 好在社会上不知道,一旦真展出来麻烦就大了。部长摆摆手,高动易啊,幸亏有人 及时告诉我,我今天赶来了,要不然你就惹大祸了。市委马上要开常委会,准备出 台文化扶植政策,拿出一部分资金来……高动易觉得有了希望,忙问,能给我们什 么优惠政策啊?部长看了看高动易那双渴望的眼睛,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高 动易追问,能给多少钱?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到位?部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今天 不谈这个,我就问在这里拿着馆藏东西当成伸手要钱的筹码,你这就是给市委抹黑 呀。高动易脑袋嗡嗡地乱响,像是无数只苍绳在耳边飞舞,本来有些希冀的心情顿 时转化成恐惧,他觉得要晕倒,于是找了一个门把狠狠地扶住支撑着自己。部长不 管高动易有什么反应,说完就径直朝外走。他一边走一边看着展板上这些字画赞叹 道,真是好东西呀。 部长一走,大家也跟着开始朝外走,部长突然停下来问高动易,你是得了抑郁 症吗?高动易一愣,脸色很紧张,喃喃着,有这么一点儿倾向,主要是工作压力太 大了,变得睡不着觉了。部长有了兴趣,情绪有了好转,问,都吃的什么药呀?高 动易说,就是舒乐安定,一天两片,现在一天可以一片了。部长摇头,你小子骗我, 除了舒乐安定以外,。你吃什么治愈你抑郁症的药呢?大家都看着他,高动易额头 上都是汗水,部长也不着急,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 高动易心慌了,突突突地跳着,手脚都是汗水,湿漉漉的。最后,他低头说, 我吃的药不能告诉您。部长哈哈笑了,说,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高动易固执地, 我不能说。部长不放弃,还问,为什么不能说?王副书记插话,你的辞职没有批, 遇到点儿困难就辞职,还像当过兵的吗?哪都没到哪就得了抑郁症,让人笑话嘛。 你现在是博物馆的馆长,就得挑起大梁,干成大事。部长做个手势,不悦地说,我 不想你打断我们之间的对话,你们都先离开这里,我和高馆长单独谈谈。王副书记 和崔宁、董部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然后讪讪地走开了。部长靠近高动易,亲切地 说着,让你撤展的事情不要再想了,我会给你补贴,起码让你得揭开锅吧。这些字 画好好留着,现在时机不成熟,一旦成熟了我会让你拿出来的。我就是想问问,你 吃的药为什么不能说?高动易涨红了脸,说,我想保留自己的自尊。部长哼了哼, 对他说,小老乡,你是非逼着我说实话呀,我想知道你到底吃的什么药,如果有成 效,我也可以吃。因为我也不快乐,你知道我每天的压力有多大吗?你现在遇到的 这点破事在我那就是小菜一碟。我也跟你一样压抑着自己懂吗?好几次我在湖边散 步都想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部长背着手气哼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