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当初,谁也没想到那件事会引出祸端。那件事,说白了是村里处理春旺和大头 二家纠纷时留下个屎屁股,一平帮助村干部把屎屁股揩干净罢了。说起来,谁都认 为理应如此。可如今,理应如此的事却引出了祸端,谁料得到啊! 都三个月过去了,而且,假设一平不去管它,春旺也是没有能耐的,可能也就 忍忍气算了。 那个屎屁股,就好像专等从部队回来探亲的一平去揩似的,谁叫一平是受过部 队教育的上士班长呢? 结果就引出祸端来。上士班长一平从部队回来探亲的日子很好记:再过二天就 是除夕。后山村虽是穷村,可传统习俗,村人对过年历来很重视。一平回村的这一 天,村里过年的气氛已是很浓了,家家都在准备年货:炸油豆腐啦,包粽子啦,捶 年糕啦,等等。经过几天火车汽车拖拉机的折腾,再走上一个多小时山路,看上去 上士班长一平显得疲惫不堪,甚至有点儿憔悴,可那一身军装,还是使他显得英武 挺有精神气儿。一走进村,那种家乡的亲切,过年的气氛,令上士班长一平有了种 欲哭的激动。这样,一路进村,一路都有村人与他亲热招呼,三五个亲戚朋友簇拥 着,帮他扛行李拎袋,一路说说笑笑,并且,早有村人跑在他前头,将他到家的消 息飞报给他爹。 上士班长一平是最受村人尊重的人。农村去的义务兵,在部队干出出息,被部 队留了,成为志愿兵,容易么?一个县哪,有几个农村兵能成为志愿兵的?就是说, 一平是部队人了,一步一步,从班长升到排长,升到连长,升到……当部队的官呢 ;再不济是转业,国家包安排,有份工作,吃皇粮。不容易哪!在村人看来,一平 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的上士班长一平是后山村的骄傲,受到尊重理所当然。 此时,走在七弯八拐村弄里的一平也有这种前途无量的感觉,他想到了衣锦还 乡,阔别几年,后山村还是那个穷样子,后山村人还是那种恍若隔世的一成不变, 如果他还生活在这里,又会怎么样?他想,他又能怎样呢?他还是那个当兵前的他, 在这个穷村子里一成不变地过日子,可能已经结婚,老婆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山里女 子,或者还没成家,正为成家的一大笔费用发愁……一平便觉得人不出去闯荡还真 不行,就像井底的蛙,不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呢。 现在,摆在上士班长一平面前的两条路,都前途无量:一是继续留在部队好好 干;一是转业,理想点是干到连长或者营长再转业,在县城觅个好单位当个中层干 部吃皇粮。无论是哪一条路,一平都满足了。一个穷山村出来的人,还想当师长专 员啊。 一平此次回家探亲,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相亲。爹来信谈起过那姑娘,是 乡里小学教师,长相过得去,人挺实在的。爹说姑娘也有这意思,提出见见面。一 平无数次想像过那姑娘模样。一平想模样过得去人又实在就行,如果同意,争取明 年就结婚,那么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将来随军也好,留在地方教书也好,老婆好 歹有份工作,小家庭过日子不成问题。 上士班长一平对以后的道路看得很清楚,颇有点踌躇满志。 上士班长一平惟独没想到,此次回乡探亲等待他的是祸端,将这一切都毁了。 回想起来,那祸端实际上在他经过春旺家时就不幸潜伏了下来。一平看见春旺 家门关着,冷冷清清,一点儿也没有过年气氛。 一平就感到奇怪,问,春旺家怎么关门呢?人到哪里去了? 帮他扛行李拎包的村人说,他啊,能去哪里?在家哩。 一平心里便有了个疑惑,正想再问,却听见一声哥,见留花一蹶一蹶地从村弄 里朝他迎上来。一平就一阵激动,喊了声留花,跑上前去搀扶着她,说留花你好吧, 爹身子还硬朗吧。留花说好,都好呢哥。一平就笑了。八岁那年,留花被拖拉机碾 断了脚骨,从此留下残疾。一个农村残疾姑娘,日后的路艰难哪!一平最不放心的, 就是留花了。 兄妹俩说说笑笑,在村人簇拥下很快就到了家。家里很热闹,正在杀猪,满院 子是人。昌松老爹因了儿子从部队回家探亲,特意戳翻了一头猪。一平看见爹忙上 忙下的,喊了声爹,就要上前帮忙。昌松老爹说一平你歇,你歇。一平见爹高兴, 也就算了。村里交通不便,杀猪有规矩,自家也只留五六斤,吃个鲜,再腌它个十 斤二十斤慢慢享用,余下的肉都一家一户称去,记着账,待来年哪家杀猪,再去称 回。一平没想到村里解决吃鲜肉的办法还保留着,不由感叹万分。趁村人都在,他 拿出带回的糖果,三颗五颗的分了,院子里便添了些兴致热闹。 晚饭当然丰盛,变着花样,满桌是肉天肉地。昌松老爹请了几个老亲,热热闹 闹地为一平接风。 入座后,一平忽然想起,说爹,我去把志友、再全,还有正火都叫来,大家热 闹热闹。 昌松老爹说,爹都叫过了。你在部队几年,你几个朋友啊,都变死了,没处找 哩。 一平说他们怎么啦,爹。 一个老亲笑道,志友再全这些年发了。做树贩,少说也有十万八万。可俩小子 不争气,赌哩,瘾头还很重。枪都打不牢,你到哪里找他们去! 昌松老爹说,我去过,俩人老婆都说,两个鬼三天没归家了。一平你见到劝劝, 不听,这样的朋友还是少打交道好。 一平听了,心里便不好受,说那……正火呢?昌松老爹说在县城牢里吃牢饭哩。 一平忙问怎么回事,另一个老亲说,都是穷疯了。上半年的事,统村到国营林场去 哄抢树木。正火、赛儿几个是为首的,都进去了。我儿子还没进去,也不晓得怎么 处理,心慌慌的没魂一样。公安局还没处理,逃不了要罚款。昌松老爹说,那次, 差不多家家有人呢。老亲们脸都阴阴的,唉声叹气起来。昌松老爹见了,劝道人多 哩,法不责众,没事的。喝酒,喝酒。老亲们这才端起酒杯,强作笑脸。至此,一 平便没了兴致,心里沉沉的,应付着喝了几杯。 喝着时,村长老毛来了,笑说没落下桌吧。昌松老爹忙吩咐留花添副碗筷。村 长老毛也不客气,坐下后敬了一平一杯酒,说了通好话,气氛才热闹起来,说话间, 一平提起正火,问公安局有什么消息没有。 村长老毛说一平,我和他娘都给这婊子儿气死咯,别的不领头,这号事去打头 阵,你说是死猪不是死猪!你是他朋友,为这事,我想托托你,听说公安局一个姓 程的科长,是你那部队复员的,想托你跟他说说。总归是战友,好说话,你说呢。 一平没听说这人,就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不是同批入伍,我就不认识了。 村长老毛说,我也是没缝寻隙,没办法想哩。 一平说,村长叔你也别太操心,正火的事,相信政府会公正处理,法律这东西, 是严肃的,找人可能也没什么用,你说是吧。 村长老毛听了,就有些不悦,说如今的法律,找人不找人,可大不一样。 一平见他这么说,也就不想多说,举起杯,说喝酒喝酒。 这样,一直吃喝到十点多,才散了。送走客人,家里安静下来。一平心情不轻 松,这时候惦记着白天的疑惑,就问道,爹,怎么没见春旺来割肉呢?我今天回来, 见他家关着门,出什么事了吧。 一平就见爹娘的脸色阴了一下,却又笑了。 昌松老爹说,肚里有股气哩,憋着,也就没心思过年了。 留花说,春旺是哥朋友,哥找村长帮他说说,把那件事了了,也好让他消消气。 一平说爹,留花,你们说呀,春旺到底出了什么事? 爹就说了,说罢叹了口气。 一平愤愤不平起来,说岂有此理,我明天找村长说去。 昌松老爹说不急,五日年要过得安耽,莫闹得都不高兴。初六你又要去相亲, 到初七,再跟村长说说,也不迟,一平说也好。可这一夜就没睡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