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头没想到一平会插上一脚。事后,大头觉得太丢面子了。 初六上午,大头原本是很高兴的,开了店门,唱一声开门大吉,然后点了串千 子炮。这个年,大头过得莫名地顺畅。何谓莫名?大头没有去细想。日子就这么混, 反正顺畅得有种得意感觉。待放过千子炮,当大头瞥见春旺瘟狗样走过村弄时,他 才突然明白这种得意感觉原来是因了春旺。 大头根本没想到此番春旺是去找一平帮忙。大头想,春旺没挑五日年来闹哩。 大头又想,春旺个贼坯,道理一套套,做起事来却是屎包一个,嫩哩! 大头这么想着,就笑了。现在,他有十足的理由看不起春旺。 起先,也就是老婆咬得春旺手指血淋淋那天,大头绝对不敢小觑春旺。一个有 文化的人,心计长哩,能让你白咬?大头事后就骂老婆,说你怎么狗样咬人呢,现 在好,你等着坐牢吧。老婆说,我就不会说他先动手,还摸我奶?他有一,我才有 二,跟他蛮道理。大头说他真摸过奶?老婆说我说说爽你就信了?老娘好好的,没 一寸肉伤着。大头笑了,说也只有这样了。待到春旺验伤回来,大头说春旺嫩哩, 验伤结果,好先向村长透底的?你也做个伤,把事情弄平。说过找来黄芪捣烂糊敷 在老婆肋骨上。老婆懂这药性,明天揭掉黄芪膏药,皮肉上就显出乌青,能蒙人。 老婆就高兴起来,说大头大头,你妈的比山魈还灵哩。隔日,大头陪老婆去了高河 镇。法医是个小年轻,问哪里疼。大头老婆就说肋条骨,叫打的。想想又冒出一句, 说还有下面,放尿都疼,叫踢的。大头为老婆的画蛇添足惊出一身汗。幸好法医没 检查下身,只潦草地看了看肋骨。手按去,大头老婆就杀猪样嚎起来。法医也就罢 了,在病历上写道:右乳下见2.5 ×2.5cm 青紫;会阴青紫。又在结果栏写了轻微 伤三字,然后开了药。大头和老婆大喜。大头说,幸好碰上个烂医生,这下好,春 旺莫想占便宜。 回村后闷声不响,照常开店门。到夜晚,才挟了店里烟酒分头去找人。烟酒都 送出去后,老婆说,要送点给村长老毛和刁治保吃吃么?大头说两个木卵,送也白 送,如今有法医证明证人证言,白纸黑字的,不怕了。 果然如大头所言:各打五十大板。而且,大头没想到春旺将村干部都得罪了。 大头想,得罪得好!大头就不想给赔偿费,熬不过,也得剥牛一样,麻烦你村长老 毛和刁治保多跑几趟腿。谁想村长老毛和刁治保连一趟腿也不跑,大头就想将赔偿 赖了。 当然,大头也担心春旺五日年里找事,倒他家的彩头。大头想,如今看来,真 是瞎操心哩,浪费了他和老婆许多脑汁。 大头这么想,就得意地哼起了小曲:朗咯哩咯朗……。接着,转进店堂打开电 视。大头家有二台电视,一台彩电,一台黑白,都是17寸。彩电放屋里,黑白的放 在店堂。大头说店堂里放台电视吸引人,生意会好些。电视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 大头看得忍俊不禁咯咯笑时,老婆走进店堂。大头就忽然来了兴致,说老婆老婆, 你说说村里还有哪家有二台电视?老婆弄不懂大头意思。大头接着说,这么吧,范 围扩大一点,整个乡还有哪家有二台电视?你说,你说呀。老婆不说。老婆觉得大 头的问题有点怪。老婆想大头今天怎么啦?大头不等老婆回答,翘起大拇指很自豪 地说,就我们家。老婆说,又怎么啦?大头说,有钱嘛。 钱是大头挣的。大头手下七八个人,一年有九个月在城里帮城里人装修,打游 击一样这家敲了那家敲,钱就挣了。现在大头说有钱,是想起了那次在城里只丢去 二百块,一个很漂亮的城里妞,就心甘情愿地让他这个歪瓜烂桃模样的山里农民睡 了一夜。大头想,钱真是个好东西,难怪有钱老倌想怎么就怎么。 大头就很得意,说钱好啊,那几个证人,一点烟酒,就狗一样听话,说按手印 就忙不迭按了。 大头正这么得意时,却见老婆不再听他,豺狗样龇着牙朝店堂外笑。大头知道 生意来了,忙站起来,就见一平和村里的志友、再全站在店堂里。一平那身军装太 扎眼了,有一种震慑的力量使大头一惊,不由肃然起敬起来。大头对那些有震慑力 量的人,一律都肃然起敬,比如乡干、县干,又比如再全、志友,他们都是有钱老 倌。村长老毛是例外,虽是村长,可大头知晓他干事捺屎不扁,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平在部队当官,可部队又管不到他大头,所以大头在五日年里就犹豫一阵:要不 要请一平客?犹豫着,就过了五日年。而且,此时大头瞥见志友和再全都绷着脸, 没有一丝笑,大头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但他来不及多想,忙咧开嘴,笑得比老婆还 夸张,样子像个奴才。大头压根儿没意识到一平他们是为春旺而来。大头以为他们 只是路过买点烟啊什么的。 吃烟,吃烟。大头叫得很响,慌忙间乱摸口袋。 一平比他快,早将一支烟塞到他手里。一平是平和的,说吃我的大头。 大头不依,说非要吃他的。一平也算了,接过点了。大头发现志友和再全绷着 的脸松弛了些。但此时,大头仍没有想到他们是为春旺而来。大头还在一平那身军 装的震慑下,身不由己地思考着该说什么马屁话。 大头说,一平了不得哩,在部队当大官,后山村人都脸上有光啊。又说,前阵 子闲话,说统乡几万人口哪个官最大,我就跟他们争,说是我们后山村一平官最大, 算级别,比县长还厉害哩。 大头老婆就附和,说就是就是。一平听了很臊,噌地红了脸。一平说普通兵普 通兵,没大名堂。 一平说过就看志友再全,说我这话对吧。 俩人是路上碰见一平的。一平说走走走,跟我去完成一个任务。志友说一平, 我们还有事哩。一平就唬下脸来,说我回家探亲,还没好好跟你们聊聊,你们呀, 又是去打赌吧。俩人就有点尴尬,只好跟来了。见来到大头家,就知道了目的,都 不免有点为难起来,可又不好拂一平面子。现在见不是讨口角,俩人心里一块石头 才落了地。 志友再全就忙说,对着哩,可不管怎么说,好歹是个官,比我们平头百姓强, 是么大头? 大头说就是。又敬上一支烟,便想定要请一平一次客,考虑着该如何开口才不 至于被回绝。如此,话题便很亲热、和谐。 一平为这种亲热和谐的气氛心里叫好。他就想营造这种气氛。他想一个村的, 抬头不见低头见,弄得冤家一样有什么意思?他能做和事佬将双方的事了了,讲讲 和,也算是回家探亲做了件好事,说起来也有一些意义。军人嘛,无论到哪里,都 要把部队的好作风带到那里。何况,这是老家呢,他就觉得更有责任。所以,在很 分寸地把握这种亲热和谐气氛时间后,一平终于很客气的开口了。 一平笑道,大头,不知道你买不买面子,我想你该跟春旺讲讲和。 大头和老婆脸上的笑就突然僵住,怔了。 一平说,何苦呢,一个村的乡亲……春旺我跟他说,都不记仇,好不好? 大头声音突然提高了,说春旺他记仇!大头老婆也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春旺是 流氓,打了我,还摸我奶!说着要扯起衣裳给一平看。大头喝道好都好了,你还现 世啊。老婆才省悟过来,呢哝着退到一边。 一平笑道,过去的事了,都不提。为一点小事,双方都有错,都不理智。现在 不提过去的事,都朝前看,朝好的方面想,是不是? 大头默着听,这时说话,我想朝好的方面想,可人家不想怎么办? 一平大笑,说我不是说过么,春旺工作我来做,保证没问题。却顿住,笑着看 大头,又看大头老婆,这才说,不过有一点,你们首先要做到气量大些。 大头和老婆就看着他,终于悟出点名堂来了。但他们没说。 一平说,你们气量大,就是该让春旺消消气。既然村里已经调解,该给人家还 是要给人家,你们说对不对? 一平很平和地说罢,便微笑地等待回答。 大头和老婆都回答不上来,勾下头,默了好一阵子。再抬起头来时,他们看到 的仍是一平那平和的微笑。可是呢,他们从那微笑里看到的,是一种固执、一种决 心。这种固执和决心的微笑出现在穿军装的上士班长一平的身上,让他们再次感受 到震慑的压力,而且特别强烈,他们就震惊了。而此时,一平身后的志友和再全都 绷着脸,也让他们感受到一种对方人多势众的震慑力量。他们就觉得有点吃不住劲, 本来便心虚,此番脸就更青了。 你说呢大头?老婆嚅嗫地问。大头没应老婆。 你说说呀大头?老婆又说,声音很轻。大头脸青青地站起来,不声不响掏口袋。 掏了好一会儿,才掏出钱,手有点抖地将钱一五一十地数在柜台上,凑齐三百五十 元。 大头说,了了也好,叫春旺莫再找我烦,这工作……一平你要做好。 一平将钱收了,笑道你放心。又聊了一会,才跟大头握手,说走了,到我家玩 呀。然后,就真的和志友再全要走。大头和老婆送他们走出店堂。大头为那种震慑 力的解除松过一口气,也主劝跟一平再握了一次手,而且很热烈。可抽回手时,大 头怔住了,他看见春旺远远地站在村口大樟树下等一平他们,心头就忽然涌上一股 气。 回到店堂,大头和老婆便懊悔起来。大头说一平你娘个×,原来跟春旺串通好 的!老婆说钱都让拿走了,你再骂有×用?大头唉了声,想日后真要尿布遮脸见人 了哩。老婆似看透他心思,说,要么找找宋片警看? 大头的眼睛蓦地亮了,似充了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