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是刮着寒风的晚上。 出了西门镇,马本山只见一道车灯像鬼火一样在前方摇曳。他虽然看不见周长 江,但是他知道周长江就在车灯的后面,像幕后的导演。他也听不见前方摩托车发 动机的声音,那么后面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也不可能被前方听到,况且现在是逆风。 但是马本山无论如何是不能开灯的,他怕周长江知道有人跟踪。他只能摸黑行驶, 这是他当警察锻炼出来的一门绝技。 后来,车灯熄灭了,或者说消失了,因为前方出现了更明亮的灯光,将其淹没, 像河水纳入溪水。马本山被前方明亮的灯光吸引,或感到诧异。此地已远离城镇, 也不靠近村庄,竟然也有像村庄准确地说是像营房和学校一样的亮光?!这是哪里? 马本山在黑暗里观望光明前景,像在荒漠里看海市蜃楼。 一股浓烈的卷烟的味道在这时候扑入马本山的鼻孔和肺腑,像刺骨的风。敏锐 的马本山立刻警觉,这是一个生产假烟的地方!他把摩托车推到一个土坎或一个坟 墓边放倒,然后蹑手蹑脚地向灯亮的地方靠近。 这原来曾经是部队的一个营地,很多年以前部队撤走了,改为干校,又改为农 校。农校办不下去了,又改为养猪场。1975年大旱,颗粒无收,猪场破产,木瓦门 梁全被拆卖,只剩下墙。想不到许多年后,有人把这里重新修缮,办起了工厂。马 本山没有来过这里,但清楚这里的变迁,除了现在变成生产假烟的工厂。他之所以 没到过这里,是因为这已经超出西门镇的地界。它的西边是西门镇,东边是东门镇, 北边是北山乡,用线一画或心领神会,就是“金三角”———马本山立即联想到位 于中国、缅甸和泰国边境上那块长满罂粟的土地,并仿佛身临其境。 他潜进工厂,像猫入林莽、官上贼船。他躲在一箱又一箱堆积如山的“红塔山”、 “阿诗玛”、“红梅”等烟的背面,不敢使身体暴露。但是他的目光可以透过烟箱 的隙缝,投落在卷烟的机器和操纵机器的人身上。 他看见三个他认识的人:周长江、梁青天和田肖人。他们在厂房里巡视,对操 作的工人指指点点,像下基层或企业视察和指导工作的官员。三个人里田肖人的职 权似乎最高,因为他居中,周长江和梁青天在其左右,还时不时对他言语,像是做 汇报。 梁青天呀梁青天,你怎么能跟这些家伙搞在一起!马本山在心里对妹夫埋怨说, 你知不知道搞假烟是犯法的,是要坐牢的?你坐牢不要紧,但是把我妹妹给坑了。 我早知道你是这样子,决不同意我妹妹嫁给你。现在这两个家伙拉你下水不算,还 把我的枪给偷了。我的枪肯定是这两个家伙中的一个拿的,或者是合谋拿的。梁青 天梁青天,如果你把我当做你内兄,就帮我把枪要回来,至少帮着探明枪是不是在 他们身上,在谁身上?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搞假烟的事我可以想办法放过你。 马本山藏在烟山里想法和等待时机使妹夫从周长江和田肖人的身边走开。 机会终于有了。梁青天出了厂房去野地里拉屎。马本山从钻进来的破洞里退出 去,他迅雷不及掩耳地钳住了光屁股的妹夫,并捂住妹夫的嘴。是我,马本山轻轻 说,然后松开手。梁青天说哥?黑黝黝的野地里谁也看不清谁,但声音是清楚的。 马本山说我们是来打假的,想不到你也有份。梁青天说哥,我不是主要的,主要的 不是我。马本山说但是你脱不掉,我们来了很多人,就埋伏在厂房四周。梁青天说 哥,放过我这回。马本山说我可以放过你,但你必须做一件事,你要老实,否则别 怪我帮不了你。梁青天说一定一定。马本山说你先擦干屁股把裤子穿好。梁青天擦 干屁股穿好裤子。马本山说我问你,周长江和田肖人身上有没有枪?梁青天说没有。 马本山说真没有?梁青天说反正我知道没有,我从没见过他们有枪。马本山说他们 以前没有,说不定现在就有了呢?梁青天说那我搞不清楚。马本山说你进去搞清楚, 他们有没有枪。你搞清楚了,算你立功;搞不清楚,发生意外,你罪加一等。梁青 天说你告诉我怎么办吧?马本山就告诉梁青天怎么办。 梁青天走进厂房,对田肖人和周长江说我拉屎的时候,听到有咚咚咚很多人跑 步的声音,向这边围过来,好像还有拉枪栓的声音,你们快去看看。周长江一听, 慌忙说道他们对我们动手了。田肖人说他妈的,拿了我们多少钱也没放过我们。梁 青天说怎么办?跟他们干了?田肖人说拿什么跟他们干?人家人多,又有枪,我们 一支枪也没有,人手又少。耗子舔猫×,不是找死吗?周长江说想办法,跑吧。 田肖人吩附周长江、梁青天先躲在杂物里,说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趁乱逃走。 三人立即就找地方躲起来,可躲了很久,也没见什么动静。田肖人示意梁青天出去 看看。梁青天硬着头皮出了厂房,摸到原来拉屎的地方,对马本山说没枪。马本山 说你保证没有?梁青天说我保证。马本山说好,你回去稳住他们,就说原来是一群 野狗在互相追赶,还有刮风。梁青天说那我被抓了你怎么帮我解脱?马本山说我就 说你是派出所的线人,卧底。 马本山骑着摩托车返回西门镇。但他没有回家,而是让何树强赶紧给他弄吃的, 因为他已经饿扁了。然后他就在何树强那里睡了。 韦解放见了马本山,说这么快就上班了?搞到什么灵丹妙药了没有?马本山说 还没有。我去寻访民间医生的途中,偶然发现一个造假烟的地方,所以返回来,向 领导报告。韦解放说是吗?好。马本山说就在西门镇和东门镇、北山乡交界的地方, 原来部队的驻地。韦解放说知道了。马本山说把行动的任务交给我吧,那里情况我 熟。韦解放说你先抓药去吧,这个事不是说行动就能行动。两镇一乡交界的地方, 哪能是光我们一个派出所动得了?要行动的话,需要几个乡镇统一,还要协同工商、 技术监督等部门。这个事不仅我指挥不动,镇长也指挥不动,要县长至少副县长才 行。马本山一听,说我太不自量力了。韦解放说总之我会向上级汇报,我会说线索 是你查获的。马本山说这个不必。韦解放说你赶紧抓药去吧,假烟多造几箱不死人, 你岳父的病可延误不得。 从派出所出来,马本山还真去看了岳父。他提着一包东西,不过不是药,而是 两斤羊肉。岳父是退休的粮所干部,或者说是停薪留职的干部更准确些,因为粮所 早就名存实亡了,工资很久没有领到了,他原来治病的医药费还是粮所卖了路边的 晒坪给报销的。他现在住在旧街的祖宅里,由小儿子照顾。马本山来的时候,他正 在家门口全神贯注地和别人下棋。马本山把羊肉拿进家里。岳母去世了,小舅子不 在家。马本山把羊肉洗好切好,放到锅里去炖,然后到门口看岳父下棋。岳父的棋 下得很臭,马本山忍不住出声并动手去纠正,岳父才知道女婿来了。马本山帮岳父 把对手打败了,对手不服气,要求和马本山下。岳父让位。马本山和对手连杀几盘, 尽是输。他原以为下棋可以暂时忘却一切,就像岳父只有下棋的时候才忘却自己是 个病人一样,殊不知棋局上杀气腾腾,扑朔迷离,尤其棋子吃掉棋子的叭叭声,像 恐怖的枪响,每当一个棋子被吃掉,他觉得就像是一个人被打死了一样。 棋下到最后,羊肉炖烂了,还有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