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何楚绕来绕去就来到了这个城市唯一的广场。这个广场的每天都像在过节似的, 快乐而热烈。那些精心培育的鲜花不真实地开放着,像一张张训练有素的且不知疲 倦的笑脸。这种闲庭信步的漫游使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些。广场上,有人正站在凳子 上高声说着什么,何楚好奇地走了过去。 那个站在凳子上的人正在为希望工程的募捐活动做演讲,他现在正在宣扬他们 的“1+1+1 ”的主张。何楚听说过希望工程的“1+1 ”行动,没听说过“1+1+1 ”。 他想搞清这么多的“1 ”是什么意思。他站在那儿全神贯注地听了一阵,演讲的人 的话极富感染力。一个人一天拿出一元钱来,就能改变一个山区孩子的命运。在城 里,一元钱能干什么?———演讲者冲下面的人问,然后他不等下面的人回答,便 自问自答道,一元钱在城里做不了什么事,它只能买三分之一碗面条,只能坐一次 公共汽车,可以说,一元钱对我们每个人来说没多大用处,但我们每天拿出一元钱 来,把它用在希望工程上,这意义就大了,你因此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这个被 资助的人将终生感激你,社会将感谢你。这每天的一元钱,多么有意义!你因此觉 得自己是一个好人,做着有意义的事,你会感到幸福和骄傲! 他的演讲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募捐和咨询的人多了起来。何楚挤到人群中,他 对那个坐在咨询台前的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姐打听,他问那小姐一千元钱能不能 “1+1+1 ”,小姐告诉他,够一个山区孩子上三年学了。何楚于是就掏出那一千元 钱递了过去。他转身欲走时小姐叫住他,要他留下姓名和地址。何楚想了想,就把 梅莉的名字和地址留下了。小姐嘀咕道,这男人怎么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是我老婆的名字。何楚这样对嘀咕的小姐说。 何楚向小姐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而去。他原来的那种糟糕的心情现在烟消 云散,他的内心像阳光一样灿烂。他甚至有了冲着蓝天吹两声嘹亮的口哨的欲望。 王文星校长从荞麦山邮电所里走出来,忍不住哼起了野调子。他背着手快活地 走着,迎面撞上了小马老师。 王校长,你今天怕是捡着金子了,这么高兴。小马老师招呼道。 我给县教委挂电话了哩。王文星对小马老师说。 是不是升你官了?小马老师嘻皮笑脸问。 小马,你拿我这老头开涮哩,王文星拍一巴掌小马肩膀说,我这样的人,还能 当官吗?我这芝麻大的校长,都当得我头皮发麻哩。 那你遇上什么高兴事了?小马老师好奇地问。 小马,别干站在这儿,到我家去喝两杯再说。 王校长,你可是不喝酒的呀。小马老师一脸迷惑地看着王文星说。 凡事都有个例外嘛!王文星校长笑容可掬地说。 王文星跟小马干了两杯酒,还是不告诉小马老师为什么高兴,只是一个劲乐呵 呵地笑。老头子,你今天怕是吃错药了,你这疯劲,就不怕人笑话。他老伴指一下 他的额头说。 有人资助赵小山上学了哩,而且一资助就是三年哩!王文星兴奋地说。 小山这孩子有福了!小马老师也感叹道。 老头子,你可听清楚了?一供就是三年,不会是骗人吧?这要多少钱呀?老伴 问道。 教委的李副主任说的,那还有假?王文星怕小马和老伴不信,就将下午的事复 述了一遍。 我这心里总是放不下小山这孩子,我总是想,老天再不长眼,也该让我们荞麦 山出个人物了。人们都说,一个地方出人才,五十年一个轮回,我们荞麦山都憋了 五百年了,也该轮到了。小马,你认真看了小山那篇在县里得第一的作文了吗?我 可是认真看了,锦绣华章呵!我把话扯远了,还是书归正传吧。我想来想去就想到 了教委,我本想让教委给想想办法,电话一接通,那边李副主任就说,有一个希望 工程的名额,正要通知我,你说这事巧不巧?———这是老天有眼哩!常言说,吉 人自有天相。这话今天我算是信了! 第二天一早王校长便和小马老师去找赵小山。路上,小马老师说,这他妈城里 人也太有钱了,花不完,还会想到这深山里。 人家那是觉悟高哩!王文星校长抢白道。 看到赵小山正准备赶羊上山去,王校长唤住了赵小山。他对赵小山说,你不要 去放羊了,跟我上学去。有人愿意出钱供你上学哩。 王校长,你别骗小山了,还是让他安心放羊吧。从屋后正抱了一捆柴禾过来的 小山妈说道。 嫂子,是真的哩,小马插话道,人家答应一供就三年哩。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人啊,我倒要去看看,是哪尊菩萨哟?!瘫痪了的小山 爹在床上问道。 你是看不到了,人家是省城里的,要说是菩萨,还是个女菩萨哩。电话里我问 过李副主任,说那菩萨大号叫什么……王校长说到这里,用手抓了抓脑袋说,这人 老了,记性也跟着差了。 你昨天好像跟我提起过,我好像记得你说她姓梅什么的。小马老师说。 是姓梅,王文星校长一拍脑袋说,不错,是姓梅,那仁慈的菩萨叫梅莉! 听王校长这一说,赵小山一扔鞭子,飞奔进屋去,出来时肩膀上已多了一个干 干净净的旧书包。 梅莉这些日子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无聊,她现在成天跟一群庸俗至极的富商 的老婆们混在一起打麻将。她常在夜晚梦见钢琴,梦见那双在钢琴上跳动的苍白的 手。梦醒的时候,她就会不自觉地想到何楚。想到那双苍白的手,在她饥饿的肌肤 上游走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在回忆加想象中会促成她身体里的一种空洞的高潮。 这高潮不能带给她任何满足,相反,它加剧了她身体的饥饿,灵魂的孤独。在冷清 的夜晚,她为此辗转难眠,她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将他赶走。 前天那个台湾商人给她打来电话,那家伙在电话里尽说些色情的话,梅莉不知 廉耻跟他打情骂俏,这合了台湾商人的口味,逗得那家伙在电话一端哈哈笑个不停。 那家伙做梦也不会想到,梅莉把他当成了何楚。叛逆是有快感的———梅莉放下电 话就想到了这句话。 现在电话又响了,梅莉拿起话筒,传来了对面楼上住的王太太那娇滴滴的声音。 王太太说现在三缺一,张太太和刘太太都等急了。梅莉说她马上过去,放下话筒又 改变了主意。梅莉想到了王先生,那老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总是盯着她不放。她于 是又给王太太打电话,说她身子有点不舒服,不想玩了。王太太就在电话里责备梅 莉不够意思,不讲麻德。快嘴的张太太就抢了话筒,对梅莉说是不是情人来约会了。 梅莉说,张太太,你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情人,我是真的不舒服哩。张太太说, 还给我们保密,听说前几天还有个小白脸在你的门口半夜给你唱情歌哩。 张太太的话吓了梅莉一大跳,但她随即就镇定了,梅莉说,是哪些烂了舌头的 捕风捉影,张太太,你见过谁的情人站在她的门口唱歌的?张太太说,梅小姐,我 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嘛,你怎么就当真了呢?梅莉说,算了,为满足你们的麻将瘾, 我还是舍命陪君子好了。张太太于是就高兴地说,那好,你可不要又反悔,快点过 来,我们不见不散。 梅莉放下电话,就准备出门。她打开门,差点吓得叫起来。 何楚手捧一束玫瑰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你来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两清了吗?梅莉冷冷地说。 那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何楚说。你是一个无赖!梅莉说。 谢谢你的夸奖,这世界上只有无赖是最执着的。何楚说。 唉———梅莉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说,我上辈子欠你什么呀?要被你今生追 着不放。说着她泄气地让开了门。 何楚把手中的那束玫瑰举到梅莉的面前,看着面前这束火红的玫瑰,梅莉禁不 住痛哭失声。 何楚紧紧地搂住梅莉,任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胸前。 何楚,这是一个错误,这真的是一个错误啊———梅莉哭泣着说。梅莉,我爱 你!爱是不会错的。何楚动情地说。 不……梅莉的话才出口,电话就响了。梅莉接起电话,是王太太催她赶快过去 打麻将,梅莉说,我不来了,我的头疼得厉害。梅莉的失约让王太太很愤怒,梅莉 从话筒中听到王太太重重地挂断电话的声音。 他们狂热地吻在一起,彼此都是那样如饥似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