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几天何楚内心里总是被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虚感占据着,他感到内心深处有强 烈的倾诉欲望。但他身边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他在这城里虽然有朋友,但朋 友们成天都在忙于变着法儿挣钱,这个时代是一个欲壑难填的时代,拥有了再多的 财富也依然感觉自己很贫穷。像阿迁这样的人倒是会听你的倾诉,但他是想听到你 的桃色新闻,也便在某个场合可以得意地说,何楚嘛,我熟悉得很嘛,他的情人不 就是某某嘛。何楚深切体会到自己的可怜。思来想去,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那就是荞麦山的赵小山。但赵小山是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着一个叫何楚的人的。有 些时候,何楚真想给赵小山写封信,告诉他真相,让他知道给他写信的其实是一个 叫何楚的叔叔。这样他就不再需要再以梅莉的傀儡的方式出现了,但是,何楚还是 放弃了这个打算,他知道,那个他创造的梅莉阿姨已经深入了赵小山的内心了,他 不能把她给毁了,何况,这也是何楚自己为自己创造的一尊偶像。他给赵小山写信, 但却因此收不到赵小山的信。他不能倾诉,因为这不是何楚在写,而是那个他创造 的梅莉阿姨在写。 何楚于是只好借酒浇愁,每晚弹完琴,他都要去夜市摊上喝个酩酊大醉,然后 摇摇晃晃地回家。他喝醉酒的样子像古代失意的落魄文人,给人感觉是一片随风飘 去的叶子。这个晚上他照例喝多了,他边走边哼着小调儿,快活无比地往家里走, 在走到离他住处不远的巷子里时,他觉得好像被什么东绊了一下,他好像骂了一声, 随即就摔倒了,倒地后头上好像被什么敲击了一下,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这是何楚记得的这个事件的全部细节,当他躺在病床上把这一切复述一遍给警 察时,警察对此非常的不满意。那个看上去像领导的警察对何楚说,何楚同志,为 了有利于早日将罪犯绳之以法,希望你再认真回忆一下,多谈一些有利于破案的线 索。何楚说,警察先生,你们不要来烦我了,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完 了。那个像领导的警察说,何楚同志,你不要太悲观,要直面人生。听了警察的话 何楚举着他的缠满了纱布的手大声嚷道,我他妈还能不悲观吗?是我被人剁掉了五 个手指头而不是你们,所以你们可以直面人生,我拿什么去直面?我完了,我只知 道我完了!我真的什么都不愿去想了。 难道说你真的愿意看见凶手逍遥法外吗?警察直视着他问。 无所谓,我无所谓!你们愿抓就去抓,不愿抓就不抓吧。抓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能赔我五个手指头吗?能让我重新弹琴吗?何楚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护士说,病人现在情绪激动,请你们出去,等病人平静了再调查吧。 护士劝走了警察,给何楚注射了一支镇定剂,何楚才平静了下来。 梅莉是在电视里知道何楚被人剁了五个手指头的。这离案发时间相隔了足有半 月之久。电视上,节目主持人正在采访病床上的何楚,但何楚一言不发,他沉默地 躺着的样子像一具尸体。主持人没有因为受到何楚的冷遇而尴尬,她转过身子面对 观众说,何楚先生用他的方式表达了对惨无人道的犯罪分子的愤恨,大家想想,作 为一个钢琴艺术家,还有什么比失去手指头更让他难过的呢?让人略感欣慰的是, 钢琴家何楚的不幸引起了正在市里参加人大、政协两会的代表的高度重视,他们纷 纷对日益恶化的我市治安状况提出质疑,并积极为改善我市治安状况献计献策。这 同时也引起了市委、市政府和司法机关的高度重视,他们决心…… 看到电视里何楚的断手,梅莉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自己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像一截木头一样愣在电视机旁,费了好一阵工夫才回过神来。她匆匆收拾了一下 东西,就赶往医院去看何楚。 梅莉的到来让何楚断指案件侦查小组的警察们看到了一丝希望,这几个一筹莫 展的警察马上盯上了梅莉。梅莉不知道自己的身后已经多了几双眼睛,她来到何楚 的病床前,关切地看着躺着一动不动的何楚。但何楚似乎已感受不到她的这份关切, 就是梅莉泪如雨下,他也没有任何表情。梅莉轻轻地低下身子,在他的脸上亲吻了 一下,但何楚并没有任何反应。这哪还是一个人?这分明是一具活着的尸体。梅莉 痛苦地转过身去,默默地离开了病房。在电梯旁,一个年轻的男人拦住了她,并向 她出示了警察的证件。随即,她被带到了一间空着的病房内。 你叫什么名字?梅莉。 从事什么职业?无业。 警察抬头看了看她说,梅莉小姐,你现在是在接受调查,每一句话都要负法律 责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审犯人是不是?梅莉不高兴地问。 你跟何楚是什么关系?朋友。 是一般意义上的朋友还是女朋友?梅莉看了一眼警察,问道,这与案子有什么 关系? 警察咳嗽了一声,那种显示威严的假咳嗽让梅莉听了很讨厌,那警察将声音提 高了一倍。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梅莉小姐!当然是一般朋友。 那你为什么像恋人一样亲吻他?梅莉没想到这警察公然在背后窥视她,她为此 愤怒了。警察先生,你难道不知道窥视别人的私人生活是不道德的吗?你让我看不 起你。 她说完昂首阔步地离去。那警察满腔怒火却又毫无办法,要不是这个案子被记 者炒得惊动了市委,他才不会为这么个鸟案受这份窝囊气。这时,另一个警察走进 屋来,说,小刘,这断指案是局长在两会上向代表用乌纱帽保证过的,我们不能耍 性子,别看这案子小,惊动了上面就是大案要案,这关系到我们的前程。这个女人 一定要尽快摸清她的所有情况。 梅莉这些日子总是做噩梦,总是梦见何楚断了的五个手指头,那五个手指头像 五把匕首,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刺向她的心上。 那天在楼下买东西,遇见了先前曾在一起打过麻将的张太太。张太太用一种夸 张的口气对梅莉说,你最近没做犯法的事吧?前几天来了一个公安,问你的情况哩。 梅莉就把张太太拉到角落里,把嘴凑到张太太耳边说,你快去公安局报告,我杀了 人了,一口气杀了五个。说完她就走了,后面响起张太太的骂声,真不是东西!人 家给她通风报信,她却将人家好心当了驴肝。梅莉知道,一切都变得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