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修自行车的人是一位老汉,十分木讷,皮肤根本不黑。述遗一同他打招呼他就 瞪着她,眼珠子根本不转动,把述遗搞得很窘,只得向他道歉,说自己认错了人。 “怎么会认错人?不可能吧?”他阴沉地说道。“有人、有人托我来问候 您。” 她结结巴巴地胡乱讲出这句话。“这就对了,既然有那么回事,就得光明正 大嘛。” 他蹲下身去拨弄车子的链条,不再理会述遗了。这一幕被泥瓦匠全看在眼里。 泥瓦匠很同情述遗,劝她今后少理这种人,还说“最好将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都藏在心里”。述遗就想,这个人一定从来都不做梦,这只要看看他那猩猩似的额 头就可以确定。他不做梦,黑人才不认识他,但述遗和他谈起黑人时他又一点都不 陌生;他是根据一种奇怪的信念来看待世界的。今天一早述遗在门口溜达时泥瓦匠 也出来了,泥瓦匠毫不把那修车的老头放在眼里,吆喝着要他将满地的工具挪开, 说挡了他的路。老头在他面前服服帖帖、低三下四,述遗觉得他实在可怜。现在泥 瓦匠将手插在裤袋里,自由自在地哼着小调,述遗看了又想对他大喊大叫一通。 “我的心脏又出毛病了,跳两下,停一下。”泥瓦匠说。泥瓦匠说的总是述遗喜 欢听的话,述遗看了看他那执着的猩猩眼睛,心里明白这个人是不受她脾气影响的, 这一点上他倒是同梦里的黑人差不多。黑人为什么要说自己就是这个修车的老头呢? 述遗在夜里那些重重叠叠的梦之间穿梭时,到处都是通畅的,只有她回到做梦 的小房间里时,那些钉子才出现。她很早就发现了那高而窄的小房间也是一个梦, 一个外围的梦。时常,她爬上高高的窗户时自己就醒来了。泥瓦匠不仅洞悉她那些 深层的梦,谈论起小房间时也像身临其境。他到底做不做梦呢?他自己说他从不入 梦。 难道述遗自己的梦全都实有其事?一天下午趁着姨妈外出时她还真的到阁楼上 去搜寻了好一气,当然除了那些旧书以外什么都没发现。她不甘心地抱了一堆书下 来,一下来力气就没有了,看都懒得看那些旧书一眼。过了几天她又去看那架梯子, 梯子放在杂屋里,上面厚厚一层灰,根本不像最近有人动过。那么泥瓦匠谈论的和 她梦到的莫非不是一个场景?他连房间的朝向、窗户的位置、墙壁的质量都说得清 清楚楚的,他那双缓慢转动的眼珠如同摄像机;他甚至告诉述遗,有一种奇怪的黑 色人种,他们并不是非洲黑人,只是本地一个偏僻小山村里的人。泥瓦匠的话题现 在一转到述遗的梦方面,述遗就很苦恼,她总感到“撇不清”。“述遗,述遗, 你听,姨妈上楼的脚步声。你没注意的时候她就悄悄地上去了,还带着那套茶具。 今天是个阴天,她的情绪不太好,为什么你不醒来陪陪她呢?我好像听见她又 在哭,眼泪掉在茶杯里了。“黑人的话让述遗心潮澎湃,但她只想留在梦里,又想 这梦越长越好。她的经验告诉她,只要一醒来,所有的冲动就会消失。她紧紧地闭 上眼睛,但愿自己这一次可以像蝙蝠一样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梦,让自己的身体在穿 行中消融。 姨妈已经和泥瓦匠商量好了一件事。他们俩在房间里轻轻地说话,说了很久。 述遗坐在里面房里什么都听见了。述遗震惊地得知姨妈要出走。姨妈到底怎么 啦? 前不久她还说坐在家里真舒服,只要呆在家中,就什么麻烦都没有呢。泥瓦匠 说,他也想离开,可是心脏有毛病,走不了,近来他常在半夜发作,有几次都以为 自己会死,还是挣扎过来了。又说要是姨妈到北方去的话,他可以给她提供几个朋 友的地址,这几个朋友虽然头脑简单,性格粗鲁,为人却是很好的。述遗忍不住走 到前面房里,她一出现,两人的话题就变了。有一个年轻人进了屋,他是泥瓦匠的 侄儿,也长着猩猩似的额头。他朝述遗点一点头,谨慎地环顾一下四周,凑到泥瓦 匠身边说了句什么,泥瓦匠的脸立刻变了色,站起身和侄儿匆匆离开了。“这个 人完全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述遗气愤地说。姨妈什么都没说,垂着眼收拾 桌子,将茶杯拿到厨房里去。时间过去了好些天,述遗还是没有看见姨妈有任何 行动。 述遗开始向姨妈诉说自己在梦中的孤单感觉,询问姨妈是否能想起那个小房间, 心里希望她能向自己透露点什么。可姨妈态度强硬,一口一个“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