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罗芝品对小磊的名字产生了兴趣。他告诉小磊和高方漠,他在美国有一子王女, 儿子叫罗仲文,女儿叫罗思蜀。他起这样的名字是希望儿女们不要忘记自己是中国 人,虽在异异国,不忘“思蜀”。 “不知道子楠兄是怎么想的,莫不是先给儿子起好了这个‘石头’的名字,后 来就只能送给女儿了?” 小磊忍不住笑了,她向罗叔叔讲述了那一段父亲母亲刻骨铭心的经历:崂山清 流河边的一个小村庄里,四面都是石头,一川石头大如斗的石块,乱石穿空的石头。 在五六月间草碧花乱的季节里,崂山的石头仍然出色,春和夏,都挡不住。 李芸生产的时候,终于子痫,是影惠阿姨用周叔叔冒着生命危险送出来的器械 和药品,在一个农家小屋,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做了一次成功的剖腹术,为张南 山娩出一个女公子。 那时候,男人们全都等在屋外,包括组织上的人。当第一声婴啼报出平安的时 候,脸已憋得青紫的张南山突然爆出一句:“石头!……” 当时谁也不明白张南山喊这一句是个什么意思,事后,张地同山抱着小女儿才 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一块石头,一块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呀。” 大家哈哈大笑。 小磊的小名便叫做“小石头”。 她出生的那一天,青岛解放了。 罗芝品的飞机票是往返双程的。很快到了返程的日子。 行前,高方漠和小磊不知怎么,觉得罗叔叔的脸色不太好,想劝他多留几日。 罗叔叔摇摇头:“来日无多,去日无多,我很快还会回来的。” 高方漠和小磊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年之后,罗叔叔再回青岛,已是罗仲文手捧 的一盒骨灰。 在陆笑乾家的客厅里,高方漠和小磊与罗仲文相视而立,心里竟有几分油然而 生的亲和,仿佛早已相识相熟。 罗仲文告诉他们,父亲几年前便身患绝症,一年前,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 才对仲文和思蜀讲了“桥牌六君子”的故事。 “从我记事时起,就没有见我父亲打过桥牌,从来没有。”罗仲文含着泪说, “我只知道陆伯伯是著名的经史学家;张伯伯是父亲的学长,是物理学界知名的学 者;高伯伯是共产党的高官;还有周伯伯和王伯伯行医、经商,都是父亲在国内最 好的朋友。但是,父亲从来没有讲过桥牌……” 罗仲文在八仙桌上打开一个包装极精致的鹿皮小包。 陆笑乾一眼就人出了里面遥是50年前那副没有打完的牌——牌分四份,由已经 发黄的,印有王扶昌商号眉签的毛道林纸包裹着,纸上分别写着四位牌主的姓氏、 坐向与有局无局…… 罗仲文展开一张字条,是罗芝品伤感的手迹:棋逢对手兴起牌失挚友趣无陆笑 乾默默地把牌摊开,拣出当年张南山和罗芝品已经收起的四墩牌,其余按照当年的 位置把四家的牌复张,对高方漠说:“方漠,这副牌是南家主叫‘七无将’,西家 首攻方片3 ,明手用方片A 收的第一墩牌……后边的,你来解吧民。” 高方漠久久地注视着,沉思着,慢慢地说:“明手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红桃长套, 表面看,庄家占有优势,可以用明手的红桃稳稳收墩;可是,由于梅花K 、Q 都在 西家手上,庄家和明手都是两张梅花,只有一个A ……只要他们垫不出去这两张梅 花,必会宕一墩……但是,如果庄家迷惑住西家,先逼出一张梅花大牌,也许……” “是的,庄家就是想逼出这张梅花,西家已经垫出了梅花2 ……”陆笑乾记得 很清楚。 “但是,如果西家没有留住梅花,而是留下方片……” 小磊和仲文基本没有听明白,只是急急地争着问:“你说到底谁能赢?” 高方漠看着陆笑乾:“我得先知道谁是庄家?谁是西家?” 陆笑乾摇摇头。 罗仲文忽然说:“我知道。” 他又在桌上展开一幅图:“我父亲说,这就是当年的位置,他坐在这里……” ——高方漠和小磊惊讶地看到,这是那幅“松龄园”墓区的平面图,罗仲文手 指的地方是北五区。 按照图上的标记,西家是高鸿鹄,东家是王扶昌,南家是张南山,北家是罗芝 品,而周同侃坐在高鸿鹄与张南山的身后观战……还有陆笑乾。 陆笑乾默默地审视着,对罗仲文说:“你父亲一定希望这副牌和他葬在一起, 他要到天国里和老朋友再把这一局牌打完。” 罗仲文深深地点了点头。 陆笑乾望着面前的后生晚辈,殷殷地说:“不要随意去评点你们的父母当年应 该怎样去做,怎样选择它们的前途。历史就是历史。就如同这副牌,你们是在看到 全部底牌之后,才可以评点正误输赢的,而在真正的对局中,你永远只能看见自己 手里的一手牌。”“松龄园公墓”北五区,新立起一座古朴的汉白玉墓碑,上书— —罗芝品字全山(1918年—1998年) 碑后是陆笑乾亲题的碑文: 故乡故情 故土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