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些鱼日的家伙,还要喝老子的酒呢!种佬一边骂鱼,一边百依百顺地答应着 城里人。他认为这个附加的条件其实没有一点问题,一斤酒值不了多少钱,就是干 斤洒也比不上一斤鱼的价格。他抄起一只竹蔑做成的捞兜,按照城里人的指点,把 池子里大些的鱼一条一条地打捞起来,放时城里人带来的红塑料桶里。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种佬的后崽一直都蹲在池子边上,用扫帚苗戳着鱼玩儿, 肚肚下面吊着的小红薯疙瘩倒映在鱼池子里,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荡。后崽认准的 还是那条最大的鱼,被他戳过一下的大鱼逃到哪里他就追到哪里。手里的扫帚苗专 戳它那奇丑无比的脑袋上的两粒黑萝卜籽儿。那条大鱼在池子里四处奔逃,形势对 它起来越不利了,因为不仅是后崽沿着池子用扫帚苗追击着它,城里人的眼睛也被 它罕见的机智和顽强吸引了去。 我就要那一条!城里人说。 你说的是哪一条?种佬说。 喏,就是后崽拿扫帚苗子戳过的那条城里人详细地指给他看。 是那一条吗,你的眼睛真毒!种佬服了他说。 种佬认准城里人所指的是那条鱼后,眼睛顺便把满池子的鱼都巡视了一遍,发 现它真是最杰出的一条。它的颜色黄里透黑,油光水滑,从头到尾大约有一尺五六 寸长,估计得有三斤重了。由于颜色比其他的鱼深,两只黑萝卜籽大的眼睛就不容 易被人看得出来。不过只要人一认出那两粒小眼,就会觉得它们的确与众不同,那 两粒小眼猛一看雾蒙蒙的,小眼的核心却闪着两星针鼻大的亮光,当人的眼睛盯住 它时,那两星亮光就对准着人,身子则纹丝儿不动。 后崽很早就盯上了这条大鱼,几乎每天从早到晚他都蹲在池子边,用一根扫帚 苗戳着那条在大鱼的背上,滑下去又戳着了它的肚子,如果是别的鱼,它会突然一 下扭动起来,证明它是一个活物,但是这条大鱼却不这样。后崽以为它已死了,接 着用扫帚苗去刺探一下它的小眼,当扫帚苗一触到那两只小眼之间,不动的大鱼这 时才泼喇一响,把池了里的小溅得老高,然后快速地逃到远处,挤到其他鱼们的腹 下去了。 有了经验的后崽以后就直接用扫帚苗戳它的小眼了。他觉得这个流游戏非常有 意思,那条大鱼装死的模样,溅水的声音,还有吓得逃走的一连串动作,给了他无 限的快乐。随着他沿着池子边寻找和追击,肚肚下面吊着的小红薯疙瘩也快乐地蹦 跳着,池水中映着它鲜明的倒影,它就在鱼们的嘴边荡来荡去。 现在,种佬按照城里人的指示,手持捞兜前来打捞那条大鱼。可是就在这一眨 眼的工夫那条大鱼已经不见了。在此之前,大鱼一直隐蔽在一群黄色的小鱼中,尾 巴紧贴着池子的一方石壁,脑袋朝着池子的对面,小眼死死地盯着种佬。它看见种 佬手中的捞兜一次一次落在池子里,每一次都有几条鱼被他捞着,带着长长的流水 倒进桶里,种佬就放下捞兜,弯下腰去,从桶里挑出个子小些的鱼重新扔回池子, 剩下大些有的就让它们在桶里待着。大鱼藏身的位置离种佬最远,他俩恰好处在池 子的两极,种佬手中的捞兜还差两尺才能到达大鱼的身边。 种佬四处寻觅着它的踪迹,这些年每天看鱼捉鱼,和大同小异的鱼们的混在一 起,种佬的眼睛已经有些放花了,如果是见鱼就捞没有问题,挑在扔小也没问题, 问题是不能在满池的鱼中很快找出其中的某一条。种佬佩服城里人的眼睛真毒,果 然还是城里人一声大叫,把重新发现的大鱼指给了他,这下他才把捞兜提在手里, 沿池边走了过去。 你个鱼日的家伙,你给老子倒是躲得远呢。种佬气忿忿地骂着。 挨骂的大鱼觉察了种佬的意图,两粒萝卜籽似的小眼死盯着他,擦着池底的肚 子下面像安有一副转轴,随着他的一步步走近而转动着身子。种栳很快就走到池子 的对岸,弄顺了手里的捞兜,照着这条大鱼一兜扎去。他看见捞兜里黄黄黑黑的一 团,好几条鱼同时被捞进兜里,他要捞的那大鱼肯定也在里面。 老子叫你躲,你个鱼日的家伙!种佬嘴里骂着,两手平举起水流流的捞兜,直 着身子往鱼桶这边靠近,样子像是一个电影里端着步枪的士兵。 种栳还没走到桶边,城里人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 呃——那条大鱼呢?城里人脸上显出不高兴颜色。 不在这里边吗?我亲眼看见它吱溜一下子进去的!种佬满有把握地说。 你亲眼看见?你亲眼看见你给我找出来!城里人分明是一副打赌的语气。 听见城里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种佬不由得看了一眼他的脸,他看见城里人的 那张小白脸都有些红了。 他把五尺多长的捞杆一寸一寸地往身后挪着,让手慢慢接近那个水流流的劳兜。 当他的确看到兜里没有那条大鱼时,就只好骂了一句为自己下台,你个死鱼日的坏 家伙,你把老子都给蒙了! 种佬第二次举兜向那条大鱼走去。大鱼的四只脚死死地贴着池底,身下像安了 转轴,从头到尾随着种佬的走近而机警地转动着。它眼上的那层灰蒙蒙的雾膜已经 看不见了,两粒萝卜籽似的小黑眼睛此时亮得出奇,种佬手里的捞兜一进入水中, 它立刻开始迅速地撤退,几下就退到了池子的中央。 这个距离种佬还是够得着的。种佬的捞兜跟踪追击,这次种佬还特意把有些发 花的眼睛睁了一下,照准它一兜捞去,明明看见兜里进去了好几条鱼,也不急着收 起,却仍用力去够它的身子。大鱼的四只脚把池底扣得铁紧,隔着一池子水,种佬 还可以听到鱼脚尖利的趾甲抓动池底的石板,发出嘶斯啦啦的声音。这使种佬的捞 兜每一次都从它的尾巴滑到背上,再从背上滑到头下,在一次又一次的落空中,大 鱼已经安全地退到了捞兜够不着的地方趴着。等种佬气哼哼地追到那里,它却又用 这个老办法,逃到池子的另一边了。 你个鱼、日的家伙,你把老了、都累死了!种佬累得跑不动了,骂它都骂得语 不成句。 不要泄气,歇口气再来。城里人鼓励他说,同时证明自己的态度是坚决的。 于是种佬歇了口气,重振旗鼓又开始捞了。但是连城里人也没有想到,种佬歇 口气的时候大鱼也歇了口气,因此当种佬的捞兜再一次向它捞来,它就用更充足的 力量扣住池底,然后用更快的速度逃了开去。一身臭汗的种佬承认自己快不行了, 他把水流流的捞兜一下子扔在地上,决定投降。 不要这条、鱼日的家、伙了,我再给你换、一条吧!种佬用惨兮兮的调子劝城 里人说。 那怎么行?越是厉害的家伙肉越是好吃!我认出来了,这是一条鱼王,今天我 是非要这条鱼王不可!而且这条鱼王我谁都不卖,给多少钱我都不卖,我要留着自 己吃它!城里人的态度反而是更加坚决了,他的小白脸上容光焕发,好像已经闻到 了鱼肉的异香。 种佬无可奈何地坐了下去,就坐在池子边上,两眼望着池里的鱼们。他想不到 城里人为什么要这样与他为难,什么鱼王不鱼王的,杀死了扔到锅里一煮味道都是 一样,何况他不明白,越是厉害的鱼越是不好杀死,万一下刀时它咬人一口,或者 身子一挣,害得人的手给割了,味道再美也吃不下去了呢。 不过城里人既然点名要它,那就由着他吧。种佬在池边坐了一会儿,气喘得平 和了些,觉得屁股下面很凉,就站起身子,做了一个挽裤腿的动作。 对了,捉!早就应该下去捉它!城里人看懂了他的意思,立刻又兴奋起来。 种佬一声不响地挽高两腿,脱下鞋子,慢慢地下到池子里,用脚小心地拨开众 多的鱼,直着向那条城里人叫它鱼王的家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