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现在我想不起自己是用什么口气跟米衣说到欧阳花的,我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地 把见欧阳花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米衣就脸色大变,接着突然暴跳起来,失声喊道 :“古国歌你是不是看上她了?”然后竟也泪水滂沱。米衣一向说话慢声细气的, 有着吟诗般的抒缓与柔软,她至少对我从来没使用过这种腔调,也没有这么神经质 过。我吓了一跳,顿时思维出现了空白,再回过头望去,刚才说了什么话,就怎么 也记不起来了。 我看上欧阳花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已经有女友了,女友是米衣。当初在大 学时我人高马大的,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而娇小玲珑的米衣则坐第一排。每节课我 的视线都要跋山涉水越重重后脑勺,才能抵达遥远的黑板。对读书我的兴趣有限, 如果碰到一个水平一般的教师,就更加昏昏欲睡。这样,我的眼珠子就无法安分下 来,左转右转,最后总是落到最前方一个惹人怜爱的小脑袋上。我追求米衣是从大 二开始的。米衣起先看不起我,嫌我做任何事情都无所用心,马马虎虎。但她经不 住我的软缠硬磨,终于投降。不过她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就是做事要认真来,第二 毕业后必须随她走,因为她是独女,父母离不开她,一定要她回老家去。我那时头 脑正发热,当然口会满口答应。有些男人爱好广泛,除了爱钱爱权外,还衷心爱女 人。我也爱女人,但我不爱追女人,追女人太费心劳神了,还得把自尊心暂时藏得 严严实实。追米衣的过程已经把我累坏了,再去追欧阳花,我没有这个干劲了。 我说:“米衣,你别瞎猜瞎想。我都抛弃爹娘从大老远的北方跟你跑到湿漉漉 的南方来了,我这一辈子都赖着你不放了,怎么还会爱别人?” 米衣眨巴眨巴眼睛,脸色好转了一些。她说:“但是,刚才你说起她时,明明 很不对头。” 我说:“我哪里不对头了?” 米衣做出宁事息人的样子。 她说:“算了,不要说了。可能我确实太过敏了。” 我的好奇心悬在那里,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个不对头法,不过米衣不说,我 也没办法。这件事虽然过去了,我总觉得心里还是留着一个疙瘩。第二天收到陌生 的传呼,回过去,竟是欧阳花的。 欧阳花说:“古记者,我想请你喝咖啡。” 我脱口就说好好好。话音一落,我就发觉自己挺激动的,这样不好,我激动什 么呀我。 为了避嫌,这次把米衣带上了。欧阳花已经先坐在咖啡馆内了,见我旁边跟着 米衣,也不意外,一抬手,一起身,落落大方地打过招呼。我想至少这一点她还是 比米衣强的,米衣在大学时可不出众,整天埋头读书,其余的活动一概不参与。其 实女人还是兴趣广泛一点好,多才多艺一点好,女人多才多艺了,就会像块优质的 多棱镜,不经意间不同的角度都会折射出不同的光芒来,让人眼花缭乱乐趣横生。 当然这一点我是现在才在脑中清晰起来的,以前却觉得无所谓。以前认为只要是女 人,我看中她她也看中我,就行了。 我点了咖啡,点了小碟,请客还是我来吧,我是男人。欧阳花笑笑,也没多客 气。她食指与拇指拎住小勺子,翘着小拇指缓缓地搅动咖啡,芳香便像一条条有形 的物质,顺着她的小拇指一缕缕往上飘扬。我知道她是为杨红旗的故事而来,否则 她干吗要请一位只有一面之交的人喝咖啡?但是一开始她并不说杨红旗,她说起自 己的毕业分配。南方大学是全市最好的大学,若在前五六年,南方大学毕业的学生 还是热门的抢手货,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各个单位都人满为患,推辞惟恐不及。 欧阳花说:“我联系了海关,单位挺好的,他们基本上同意了。” 我连忙道贺。想起自己毕业时坐以待毙的无能,心里真是渐愧。米衣这方面也 强不了我多少,她死活要回这座城市,而且回这座城市还必须进第一流的好单位, 却找不到一双有力的大手给予帮助,最后只好靠自己,考上了研究生,她报考的就 是南方大学。她本来也逼我报考,我吓得面如死灰,说真的这比逼我跳楼更可怕。 幸好这座城市的小市民报纸扩版,登出广告,招聘一些记者,我就去应聘,结果如 愿以偿。就社会地位而言,现在我已远在米衣之下了,聘用的记者在报社里只是临 时工,饭碗说丢就丢。而米衣是研究生,算得上是级别较高的知识分子,未来还有 无限广阔的发展空间。 我指着米衣对欧阳花说:“你们是校友,她是中文系的研究生。” “是吗?”欧阳花很高兴。 米衣点点头,说:“我知道你,你是我们学校的名人。” 欧阳花笑得更开心了,详细询问了米衣是哪个专业的、导师是谁等等,最后话 锋一转,说:“认识你们太好了,这还得感谢杨红旗哩!” 我相信杨红旗绝对无法想象得到我会与欧阳花坐在这样的环境中,悠悠喝着咖 啡闲聊起他。欧阳花的情绪已经与上次判若两人了,她杨红旗长杨红旗短地说起来, 不时夹着嘻嘻的笑。 她说:“我想来想去想不出怎么得罪了这个人。他居然编出这么蹩脚的故事, 天底下真是无奇不有。” 我说:“2 月14日那天你真的没到光明路过?” 欧阳花说:“古记者,你还不相信我?杨红旗是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你却 是见过的。现在这个社会你是比我了解的,我不知道这个杨红旗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但我推测不外乎诈钱。真是搞错了,我哪有钱?我父母都下岗了,他想诈也不打听 清楚再动手。” 我嗯嗯应和着,脑中把杨红旗那天来报社的经过重现了一遍,自然一股泔水味 又扑鼻而来。救下差点被人强奸的女大学生,这故事没多少刀光剑影,其实已经算 不得什么大新闻了,充其量在报屁股上弄上几百字,其重点还不是落在好人好事上, 而是落在强奸未遂上。读者对好人好事早已没有兴趣,对强奸二字却是有兴趣的。 所以,说到底杨红旗也捞不到什么好处,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把情况向总编大人作了汇报,他眯着眼思量片刻,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 可能包含着一个惊天大新闻,应该不惜代价追踪下去。” 其实我很希望他挥挥手说那就到此为止吧。我有点怕再跟欧阳花接触,我对自 己内心活动似乎开始难以把握了,况且,米衣也不乐意,即使我把她带在身边,她 脸上照样阴沉沉的。 她说:“这个欧阳花,绝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