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再一次去杨家村是因为杨胜利死了。 得到消息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去送送他。长这么大我没见过比杨胜利相貌更 难看的人,但见过之后,他就经常在我胸中冒出来,每回冒出,我心里都有一种很 特别的感觉。现在他死了,我很沉重,我相信自己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还会怀念 他的。 杨红旗伤心得不行,仰着头肆无忌惮地哭得像一台拉响的警报器。我带去一束 花放在杨胜利的尸体前,然后恭恭敬敬地鞠三个躬,鼻子还不禁酸起来。印象中我 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其事过。 此时杨胜利穿一套崭新的蓝色的中山装,风纪扣扣得工工整整,好像他正打算 去参加劳模表彰大会似的。 杨红旗看到我,突然扑过来,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他妈的你不表场我你来干 什么我爸他死了他没看我上报纸……” 支书适时冲过来,拉走了杨红旗。杨红旗家里里外外都是人,大约全村的人都 来了。这会儿他们都不笑,脸色很阴,还有几个上年纪的人眼睛红红的。我后来了 随着这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上了山,直到最后一铲土掩上坟墓。杨胜利的那些奖状 都从墙上取下来,整理装订好,跟他一起入了土。这个主意是支书出的,支书说: “能看见奖状,他心里才踏实。” 回到报社我跟总编说起杨胜利,总编刚刚从欧洲熏过洋风回来,脸上红光满面。 他疑惑半天,才想起来,说:“噢,就是那个杨红旗的父亲?怎么,这篇报道你还 没写出来?” 我说:“是,没写出来。” 我明显感觉到总编大人对杨红旗的兴趣不如先前,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其他事 情其他内容去了,他是总编,他忙得很。在我,我倒是有着前所未有的冲动,恨不 得立即弄清真相,把文章写出。但是真相隔山隔水的,我也无计可施。 一天常常向我提供线索的警察抓获了一个入室抢劫犯,我便跑去,打算写个小 消息。这个抢劫犯除了喜欢别人的东西,还喜欢别人的女人,他像盘点自己的丰功 伟绩似的历数自己强奸女人的经历。他说:“如果夜里的路上碰个女人,那就算夜 宵了,我照样干了她。” 我心一动,问他去过光明路吗? 他说:“光明路?怎么没去过?我租的房子就在那里。” 我说:“2 月14日半夜十二点左右,那天是情人节,天下着雨,你在哪里呢?” 他说:“2 月14日?情人节?半夜十二点?噢,我回家时碰到一个很漂亮的小 妞,还说是南方大学的学生,可惜我没得手。” 我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他说,“不就是从哪里冒出一个傻小子,坏了我的 好事。” 我现在很急切想见到杨红旗。我给杨红旗的工头打传呼,他回话杨红旗早就不 在他手下干活了。我问他哪里了。工头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爹。放下电话我 打个的去杨家村,杨红旗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还没进家门,正坐在台阶上发呆。 我心里有愧,拍拍他的肩,也在台阶上坐下。 “古记者,”杨红旗说,“你知道不知道,今天欧阳花跪下来求我了。” 我没有答,只是兄弟般地看着他。 “那天晚上我救她后,她也不知多感激,要认我做哥哥,还掏出学生证给我看, 要我以后一定去找她。可是,我要她证明一下她都不肯。她说她交了男朋友,如果 差点被人强奸的事让男朋友知道了,她就完了。又没有强奸成,能完吗?她又说这 事对她名誉有影响,被人知道了以后不好做人,所以求我放过她。我能放过吗?我 爸死前我都没有上报纸,没有被表扬,我能放过她吗?”杨红旗说着说着站起来, 眼睛瞪向远处,嘿嘿两声,说:“我今天把她干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我说:“你?你杀了欧阳花?” “我杀她干什么?”杨红旗瞪我一眼,“我杀了她我爸又不能活起来。她求我 不要声张出去,我就干了她!” 我张大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杨红旗,他强奸了欧阳花。欧阳花终于还是被人强 奸了。我估计欧阳花一定不会报警,她不会;而杨红旗,他肯定要得意洋洋地一再 说起这件事,但有什么用呢?他说了,别人也不会信的。总之生活还会以原来的面 目继续着。 我与米衣之间却无法继续了。那天走出南方大学女生楼时,我就决定与米衣分 手。人生只有一次,确实不应该马虎随意。我都从那么远的北方跟米衣来这座城市, 来了却还要分手,真是匪夷所思。不管别人怎么说,生活是我自己的,我要对自己 负责,事实上这也是对米衣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