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暴风雨来了。相当地突然。一点都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相反,很平静。 当然,这种平静是学校里领导的那一方,同学的这一头却从来也没有消停过,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星期六的上午,北京时间九点整,钱主任,黄老师,82(3 ) 班班主任,三个人呈品字形,一起走向了82(3 )班。同学们早就到齐了。钱主任 满面春风,是那种如释重负的样子。难得一见的轻松。黄主任却反过来了,惆怅得 很,一点都不像平常那样亲切,反而心头压力重千斤。同学们望着钱主任的脸,知 道破案了,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了。但是,因为具体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反而更叫 人揪心。教室里的气氛严峻异常。王玉秧咽了一口,所有的人都咽了一口。同学们 的紧张是有道理的。天上飞来了一只铁疙瘩,在它落地之前,谁会知道这只铁疙瘩 会砸到哪个人的脑袋呢。班主任进门了,站在黑板的左侧。黄老师进门了,站在了 黑板的右侧。钱主任最后进来了,直接走上了讲台。同学们屏住呼吸,以为钱主任 会立即宣布什么的。钱主任却没有那么做,而是避实就虚,鼓掌了。同学们不明白 他为什么要这样。但是,既然领导都鼓掌了,被领导的当然要跟着鼓掌。掌声很寥 落,稀稀拉拉。钱主任在耐心地等待。等教室里全部平息下来了,钱主任高声说, 他首先代表校支部、校行政,代表82(3 )班的全体同学——不包括个别人——感 谢我们的公安战士。钱主任说,公安战士其实每天夜里都在学校里工作,现在,真 相大白了。钱主任伸出他的胳膊、他的手、他的食指,绕了一圈,指着下面说,偷 钱的人就在这间教室里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这位同学的眼睛现在正看着我。” 教室里的空气在一点点地往里收,都有些烫了。钱主任还想再说些什么,黄老师却 病歪歪地,走上了讲台。她拦住了钱主任。黄老师请求钱主任让她“说两句”。黄 主任很疲惫,很沉痛,好像刚刚哭过,好像刚刚从病床上支撑着站了起来。黄老师 说:“同学们,我是一位母亲。我想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和同学们谈几句。” 黄老师一开口同学们就已经被感动了。她的声音很小,还有点喘。听得出是在 努力,是在化悲痛为力量。黄老师首先介绍了她的儿子与女儿。儿子在北京读书, 北大;女儿在南京读书,南大。黄老师说,她为她的儿女“感到自豪”。黄老师说 起儿女的时候声调是那样的绵软,表情是那样的柔和,洋溢出母性的慈爱和挂牵。 无端端地叫人悲伤。同学们云里雾里,不知道黄老师在这个要紧的关头说这些 家事做什么。可是,同学们立即从黄老师的谈话里头知道了她的良苦用心。昨天晚 上学校里头已经开过行政会议了。会议决定,一定要开除那位“至今不肯悔悟的同 学”。 黄主任的眼眶红了,目光像雾一样湿润。黄老师很坚决地说:“我不能同意!” 黄老师开始了回忆,她回忆起了“遭到不公正的待遇”的日子,儿子在乡下发 烧的事,40度1 ,还抽了筋,抢救了半个小时。她回忆起了她的女儿,四周岁的那 年曾因为食物中毒而危在旦夕。这些事情都是黄老师心中的痛,令人伤感。黄老师 流泪了。黄老师对着钱主任说:“哪有孩子不生病的?!哪有孩子不犯错误的?!” 钱主任哑口无言。黄老师的话像春风,像春雨,一丝一丝,一瓢一瓢,飘洒在 同学们的心头,浇灌在同学们的心坎上。同学们低下了脑袋,每一个人都流下了悔 恨的泪。黄老师擦干了眼泪,说:“我已经向学校的党支部提出了请求,请求校领 导给我最后的机会,再给我两天的时间。我相信,这位犯了错误的同学一定会自新, 会主动承认错误。他一定会到邮局去,把不属于他的钱物寄给我。——我是一位母 亲,同时也是一位党员。我以母亲和党员的双重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你寄来了, 内部处理。相信我,孩子们,千万千万不能存有侥幸心理。公安人员已经在庞风华 的箱子上提取了指纹了呀!谁碰过庞风华的箱子,公安局一目了然。我们更是一目 了然。 公安局一旦来抓人,那就说什么都晚了呀!“黄老师已经很急了,恨铁不成钢, 又流泪了。”相信我孩子们,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要再让你们的母亲伤心了。“ 黄老师声情并茂。她的话好几次都哽咽住了,差一点哭出声来。她的话温暖了 82(3 )班同学的心,擦亮了82(3 )班同学的眼睛,鼓足了82(3 )班同学的勇 气。功效立竿见影。星期一的上午,第二节课之后,汇款单寄来了。然而,黄老师 拿着汇款单,望着钱主任,犯难了。这一次是真的犯难了。依照事先的部署,从汇 款单上对照汇款人的笔迹,准确无误地找到偷钱的人,原本是很容易的。但是,谁 能想到一下子寄来了四张呢。再怎么说,二十块钱也不可能被偷走了八十块,逻辑 上就站不住。钱主任、黄老师还是搬来了82(3 )班的作文本,查出来了,汇款人 分别是孔招弟、王玉秧、邱粉英,还有一张是用左手写的,一时不能肯定。黄老师 把四张汇款单拍在钱主任的桌面上,说:“你看看,这到底是谁?”钱主任笑笑, 叹息一声,说:“老黄,你也有二十年的政治经验了,正面的有,反面的也有。有 人愿意主动承认错误,这又有什么不好?”黄老师用右手的掌背拍着左手的掌心, 说:“我是说怎么处理这八十块钱!”钱主任把不能肯定笔迹的那一张汇款单放到 黄主任的面前,关照说:“把钱取出来,还给庞风华。”黄老师问:“另外的三张 呢?”钱主任把另外的三张锁进了抽屉,说:“先放在这儿。”黄老师说:“六十 块呢,不是小数字,不能浪费喽哇。”钱主任说:“怎么会浪费呢。不会浪费的。 怎么会浪费呢。“黄老师有点摸不着头绪,小心地说:”究竟怎么办呢?“钱 主任说:”你呀,小黄,怎么说你好呢。有些事,宜粗不宜细。把问题放在那儿, 撂在那儿,比处理了更好。就这么说了。哈,不要再提它了。都过去了。哈。“ 被偷的钱寄回来了,全校的同学都知道,寄回来了。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没偷,不是我偷的”,还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么?没有了。放松之后必然就是观 望。同学们就是想看一看,到底是谁偷了。但是结果令人失望,他们等待了四五天, 学校的布告栏上一直没有张贴“处分通告”,看起来真的是“内部处理”了。玉秧 心存感激。内心的喜悦可以用“劫后余生”来形容。但是感激归感激,轻松归轻松, 说到底还是冤。冤哪。这不是不打自招又是什么?不过玉秧退一步想,不招又能怎 么样呢?人家派出所的人已经查出指纹了。庞风华的箱子玉秧有没有摸过,玉秧一 点底都没有。想不起来了。从常理上说,同在一个宿舍里头,真的很难免。万一指 纹碰巧就是玉秧的,公布了,玉秧的活路就死了。这个赌玉秧打不起。赌注太大了。 玉秧想,还是这样好。反正也没人知道。别人怎么猜就让别人猜去吧。逃过了 一劫,总是好的。怎么说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呢。无论如何,玉秧睡了一个踏实觉。 真的踏实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子。可是,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人找玉秧谈话的呢? 这是不是就叫做“内部处理”呢?肯定是了。看起来领导还是讲信用。玉秧信得过。 领导这样宽大,自己就不要再疑神疑鬼的了。要不然,对得起谁呢? 鉴于师范学校的“新情况、新形势”,师范学校的校卫队在元旦的前夕终于成 立了。学校里拨了专款,买了军用黄大衣,一个人一件。同时配备的还有一条军用 皮带。当然了,校卫队的成立大会上钱主任说了,这些财产都是集体的,每一个同 学都要好好爱护,毕业的时候还要交到集体的手上。话虽然这么说,校卫队的同学 对军用大衣和军用皮带显然并不爱护。为了威风,显示出他们的与众不同,他们整 天都要把大衣扛在肩膀上,把皮带束在腰里头。这是可以理解的。再说了,能进校 卫队,对每一个同学来说也实在是一份荣誉。它至少表明,这些同学都是班级里头 的积极分子。是通过无记名投票,民主选举,再经过组织上的严格挑选,审查,这 才正式产生了。一个班才一个,男女生都有。成立大会上钱主任专门和校卫队的同 学讲了话,钱主任强调,校卫队的任务就是要保卫好学校,就是要保护人民财产的 安全。钱主任站起来,大声问:“同学们有没有这个决心?!”同学们异口同声地 回答说:“有!”回答很整齐。男同学的声音浑厚有力,而女同学的,反而更清脆, 更悠扬,更响亮。在礼堂的悬梁上盘旋的时间特别长。这阵绕梁的声音里头就有庞 风华。说起来也真是怪了,自从丢了钱,庞风华的人气直升,一下子都成了师范学 校里的风云人物了。就好像她不只是丢了钱,而是拾金不昧、见义勇为了似的。当 然,庞风华并没有骄傲,比以往更为谦虚,完全是一副品学兼优的样子。这只能说 明庞风华真的是今非昔比了。玉秧想,丢钱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摊不上自己的呢?说 起来还是没那个命。82(3 )班民主选举校卫队员的时候,庞风华的得票一路飙升, 居然排在了第二。连玉秧都投了她的票。细想起来一点道理都没有,可当时就是这 么做了,人这个东西真是太奇怪了。按理说,庞风华得票第二,依照民主集中制的 原则,还是不该进校卫队的。但是,班主任“集中”了一下,庞风华最后进去了。 班主任说,得票最多的体育委员“班里的工作还需要他”,这一来只能是庞风 华。 庞风华不仅穿上了黄军装,腰里头还束上了长皮带。人也漂亮了。像一个女军 人。 像一个女警察。英姿飒爽的,还威风凛凛了。当选了校卫队员之后,班主任特 地把庞风华喊到了自己的宿舍里头,和庞风华谈了一次心。班主任说,希望庞风华 在“各个方面”更积极,成为真正的积极分子,起到一个表率和榜样的作用。班主 任让庞风华“坐下来”。庞风华却不肯。只是站在老师的办公桌前,手指头不停地 在玻璃台板上抚摸。十块钱至今还压在玻璃的下面,斜着,靠在老师的课程表旁边。 一次都没有动过。庞风华的手指头在玻璃上来来回回的,脸上一直在笑。其实 每一次抚摸的都是那张纸币。老师后来站起来,在宿舍里转了一圈,把门关上了。 再次坐下来的时候班主任却毫无缘由地紧张了。而庞风华的脸上也失去了笑意,手 指头在台板上有些机械,心不在焉,眼睛总是向上翻。班主任不说话,只是沉默。 静了相当大的功夫,庞风华突然说:“你在大学里谈过恋爱的吧?”庞风华没有说 “老师”,直接说“你”,又是这样的话题,在班主任的耳朵里无异于一声惊雷。 班主任说:“胡闹,怎么可以问这样的问题!”这样静了一会儿,班主任突然说: “谁会看上我呀。”庞风华说:“老师瞎说。”后来庞风华又补了一句:“老师你 就是瞎说。”眼睛再也不肯对视了。庞风华侧过脸,眼睛却还是盯着玻璃台板底下 的钱,说:“怎么还不收起来,你钱多啊?”班主任笑笑,说:“班里的一位同学 遇到了困难,可是这位同学不肯接受。”庞风华无声地笑,说:“谁呀?这么不知 好歹。” 顺手把台板掀起来,抽出钱,捏在了手上。转身就走。庞风华的举动实在太出 乎班主任的意料了。班主任坐在原处,望着门,门在晃动。班主任的眼睛一下子失 神了,禁不住浮想联翩。第二天的上午班主任老师走上了82(3 )班的讲台,庞风 华的位置却空在那里。过了两三分钟,庞风华来了,可以说姗、姗、来、迟。庞风 华穿着草绿色的军大衣,脖子上却围上了一条围巾。鲜红鲜红的,很跳,扎眼得很。 庞风华喊了一声“报告”,班主任说:“请进。”很上规矩。庞风华进了教室,走 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这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很日常,没有半点异乎寻常的地方。 可是年轻的班主任从鲜红鲜红的围巾上似乎得到了特别的鼓舞,眼睛亮了,劲头足 了。 他大声说:“为什么说,资本来到世上,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请把课本翻到第七十三页。”班主任的声音特别洪亮,在墙上跳。只有他自己意 识到了,只有庞风华注意到了。和别人没有一点关系。众目睽睽的,却又秘而不宣。 真是太奇妙,太幸福了。 校卫队的总负责人是魏向东。学校工会的生活委员。说起来魏向东在师范学校 里头应当说是一个很特殊的人物了。魏向东原来是一个留校的教师,除了工作上肯 卖力气,没有任何出人头地的地方。挺温和的一个人。胆子相当小。文革到来之后 魏向东老师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一手:拳头硬,出手又 火爆,很快就“上去”了。魏向东的出手使得师范学校的革命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可以说烽火燎原。当然了,回过头来看,那只是一场梦。历史很快还原了魏向东的 真面貌。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个打砸抢分子,属于“三种人”。老书记从大牢 里走出来之后,官复了原职,老师们以为魏向东一定会倒大霉了。魏向东没有。重 新走上领导岗位的老书记非常大度,书记说了,“不要搞阶级报复。要团结。要稳 定。”阶级报复“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态度”。老书记的话决定了魏向东的命运。 做过十七次检查,流过二十六次眼泪,发过九次毒誓之后,魏向东重新走上了 工作岗位。他来到了保卫科。因为保卫科就是魏向东一个人,所以,魏向东同时担 任工会里的生活委员。工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主席历来都是由副校长兼着, 虽然像模像样地挂着一块牌子,还拨了一个专门的办公室,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还 是魏向东一个人。这一来工会就不再像工会,而成了保卫科,成了专政的机关了。 工会的“生活工作”说穿了其实就是妇女工作。魏向东给女教师发避孕药,避孕套, 卫生巾,洗发膏。工作干得很卖力气,相当好。关键是,魏向东的心态调整得很端 正,能上,能下。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到底还是一条好汉。他在工会会议上对全 体女教师说:“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不要拿我当男人了,你们甚至都不要拿我当人 ——我现在是妇女用品。你们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来。”魏向东五大三粗的一个 人,他这样说,让女教师们笑得都直不起腰杆子。要是换了别人,女教师们一定会 骂臭流氓。可是,这句话由魏向东说出来,不一样了。一个横刀立马的人,摔了大 跟头,还能够这样,真是很不错了。魏向东和女教师们打成一片,和她们的关系格 外地融洽。比方说,女教师们来领“工具”了,他会说:“张老师,这个是你的, 你丈夫的直径33毫米;王老师,这个是你的,你丈夫的直径35毫米。”都要死了! 都说这样粗的话了。魏向东说:“我粗,我承认还不行吗?我的确很粗。”说说笑 笑,打打闹闹。女教师不仅不讨厌,反而都喜欢这样热心肠的人。又挺风趣。谁不 喜欢笑,谁不喜欢欢天喜地的?谁还想绷着一张阶级脸过日子呢! 让魏向东主持校卫队的工作,本来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校领导还是严格地 走完了组织上的程序。先由钱主任动议,书记再亲口同意,这才定下来了。校卫队 还是由魏响东来抓比较合适,魏向东有这样的能力。上学期学校里来了两位小偷, 魏向东把他们抓住了,一不打,二不骂,只是把他们反绑起来,从医务室里拿来了 两张伤湿解痛膏,一只眼睛上贴一张。两个小偷站在操场上,能走,能跳,能跑, 就是逃不掉。他们用脚四处摸,像在水底下摸鱼,样子十分地好笑。七个小时之后, 他们自己就跪下了。号啕大哭。连老书记看着都笑了。私下里承认魏向东在教育管 理上的确有一套。校卫队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岗位,让魏向东发挥发挥余热,发 挥发挥特长,对他自己,对工作,终究是好事。当然,鉴于魏向东的特殊情况,即 使是使用,也只能是“有控制地”使用。这个“控制”,分寸上由钱主任来掌握。 “小魏,你看怎么样?”钱主任坐在学生处,这样对魏向东说。魏向东只比钱 主任小十一个月,但是,钱主任历来都喊魏向东“小魏”,这一来自然就有了上下 级的意味,有了领导与被领导的意味。小魏站在钱主任的对面,像一个学生,很诚 恳地说:“钱主任怎么说,我怎么执行。”钱主任说:“多汇报。”小魏说:“是。” 钱主任很满意。钱主任这样的人就这样,不喜欢马屁精。你要是真的拍了,钱 主任也能够一眼看出来。但是,钱主任喜欢说话办事都恭恭敬敬的人。钱主任很满 意。 说:“去吧。” “校卫队负责人”,这个称呼相当模糊。它可以说是一个“职务”,也可以说 不是一个“职务”。然而,这个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魏向东的手下又有了一群兵, 又有了可以使用的人了。这一来就和一般的“闲职”区分开来了。再怎么说,魏向 东现在从事的也是一项“领导工作”。特别地令人欣慰。魏向东上任后不久就开始 分别找人谈话。个别交谈,这样的工作方式魏向东还是喜爱,所以保留了。晚自修 的时候王玉秧亲眼看见魏向东把庞风华叫出了教室,站在走廊里头,两个人都很认 真,十分亲切地交谈了很久。玉秧想,人家庞风华现在是积极分子了,往后在她的 面前还是要注意一些,不要说得太多。不过玉秧又想,自己在班里头什么也不是, 属于长江里的一泡尿,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好事和坏事都轮不上,操这份闲心做 什么。这么一想玉秧坦然多了。可是,这种坦然有那么一点特别,不疼不痒,不苦 不甜,却有点酸。玉秧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玉秧知道,自己对庞风华多多少少还 是有一点嫉妒了。玉秧不敢和别人较劲,可是,私下里头,觉得和庞风华还是有一 比的。现在倒好,自己在庞风华的面前彻底地落了下风了。同学们私下说,经过班 主任老师的点拨,庞风华现在已经能够读得懂朦胧诗了,这是很不简单的。看起来 庞风华的进步的确是很显著了。 不过王玉秧还是妄自菲薄了。其实好运已经落到王玉秧的头上了,只不过玉秧 不知情,魏向东老师还在仔细地考察罢了。魏向东到底有整顿和治理方面的经验, 在骨子里头,他对校卫队其实信不过。校卫队的同学虽说都是积极分子,却有一个 致命的毛病,一个个都在明处,同学们对他们反而是防着的。涉及到同学们思想上 的问题,灵魂上的问题,他们就靠不住了。要想了解学生内部的情况,真正掌握他 们的一举一动,必须从他们的内部寻找到合适的哨所,也就是“千里眼”与“顺风 耳”。关键是,这样的同学不能太显眼,太招摇,正反两方面都不能太冒尖。如果 这样的同学每个班都能发展一个,魏向东相信,他一定能对师范学校的总体状况有 一个方向性的把握。当然,这样的同学只能是无名英雄,不能公开,只对魏向东他 一个人负责。 玉秧再也没有想到魏向东老师居然会认识自己。魏向东老师把“王玉秧”这三 个字喊得清清楚楚的,还对她招了招手。显然是在招呼她了。王玉秧受宠若惊。但 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偷钱的事虽说早就过去了,终究还是玉秧的一块心病,特别怕 老师叫她。玉秧直接让魏老师喊到总值班室,没敢坐,老老实实的,眼皮都不敢抬。 简单地扯了一会儿闲淡,玉秧发现魏老师其实是一个蛮随和的人。虽说身材魁 梧,骨架子大得很,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人并不凶,反而不像钱主任那样阴森森的, 很开朗,很喜欢大声地笑。魏老师终于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来了。魏老师说,“我们” 在暗地里其实一直在考察王玉秧,一直拿王玉秧作为“我们”培养的对象。魏 老师没有说“我”,而是说“我们”,这就是说,魏老师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而 是一个庞大的、严密的、幕后的组织。很神秘,很神圣。见首不见尾。作为一个培 养的对象,魏老师严肃地指出,王玉秧还是有欠缺的。现在的这种样子肯定不行。 比方说,在“同心同德”这方面就很不够。魏老师其实是批评王玉秧了。但是,这 种批评语重而又心长,带上了恨铁不成钢的焦虑,寄托着未来与希望,严厉,却又 苦口婆心。是“组织上”的另一种信任。玉秧从来没有受到这样高规格的传、帮、 带,那样的热切,那样的信赖,感人至深了。王玉秧百感交集,人都恍惚了。魏老 师随后向王玉秧交待了具体的工作和任务,具体说来,从现在起,学校里,班里, 宿舍里,不论是谁,包括校卫队的队员,只要他们有“异常情况”,玉秧都必须以 书面的形式向“我们”汇报。一个星期一次。这就是说,从严格的组织程序来看, 庞风华虽然是校卫队的成员,暗地里其实还是受王玉秧监督,归属王玉秧领导。这 就格外迷人了。魏老师的谈话一共持续了二十多分钟。这二十多分钟在玉秧的心中 可以说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是一个里程碑。它唤醒了玉秧,它使玉秧坚信自己并 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有用的,受到了极度的信赖和高度的重视。由于玉秧的工作 带有地下和隐蔽的性质,需要特别地保密,分外地引人入胜。玉秧知道,肩上担子 很重了。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玉秧在回头的路上一直回味魏老师的话,耳边一 次又一次回响起魏老师的谆谆教导。魏老师说了,往后要“多观察,多听,多记, 少说,不要出风头”。玉秧对这句话最感到亲切。玉秧过去一直不出风头,并不是 玉秧不想,说到底还是能力跟不上,怯场。现在不一样了,和玉秧的能力其实没有 关系,玉秧不能出风头,完全是工作上的需要。那样的信赖,感人至深了。王玉秧 百感交集,人都恍惚了。魏老师随后向王玉秧交待了具体的工作和任务,具体说来, 从现在起,学校里,班里,宿舍里,不论是谁,包括校卫队的队员,只要他们有 “异常情况”,玉秧都必须以书面的形式向“我们”汇报。一个星期一次。这就是 说,从严格的组织程序来看,庞风华虽然是校卫队的成员,暗地里其实还是受王玉 秧监督,归属王玉秧领导。这就格外迷人了。魏老师的谈话一共持续了二十多分钟。 这二十多分钟在玉秧的心中可以说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是一个里程碑。它唤醒了 玉秧,它使玉秧坚信自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有用的,受到了极度的信赖和高 度的重视。由于玉秧的工作带有地下和隐蔽的性质,需要特别地保密,分外地引人 入胜。玉秧知道,肩上担子很重了。一下子觉得自己长大了。玉秧在回头的路上一 直回味魏老师的话,耳边一次又一次回响起魏老师的谆谆教导。魏老师说了,往后 要“多观察,多听,多记,少说,不要出风头”。玉秧对这句话最感到亲切。玉秧 过去一直不出风头,并不是玉秧不想,说到底还是能力跟不上,怯场。现在不一样 了,和玉秧的能力其实没有关系,玉秧不能出风头,完全是工作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