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过了一段时间,杨老师果然带高老师来给我们讲了一堂生物课,就是讲蝉。我 们从他的讲课中才知道,原来蝉竟然有1500种之多,而我们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两种 ;蝉的卵是产在木质组织内,幼虫一孵出即钻入地下,吸食多年生植物根中的汁液, 传说蝉是“餐风饮露”,实际不是,成年蝉和它的幼虫一样是以树汁为生的;它们 一般经过五次蜕皮,需几年才能成熟,而蝉蜕化以后大约只可以活五个星期。他说, 可见蝉的生命多么的来之不易,多么的短暂,这就难怪它们要拼命地嘶鸣,它们这 是在珍惜自己的存在和生命啊!他还教我们如何来欣赏蝉鸣,大意是说,听蝉就像 听音乐会一样,要静;静静地听几次之后,就会听出蝉鸣的千变万化的旋律和韵味 来。他说平时人们埋怨蝉声烦躁,多半是因为自己心不静,或者本来就烦躁;心若 静,天籁也就是动听的轻音乐,心若不静,小夜曲也会觉得是噪音。所以能否以一 种平静的心态对待蝉鸣,不是一个爱好问题,而是一个修养问题。他讲的课,很受 我们的欢迎,但是却受到了学校领导的批评,原因是他的课脱离了教学大纲。 这节课以后,有一天冬生约我到树林里去听蝉。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老师 和学生们都在睡午觉,有的到三公里以外的小城闲逛去了,学校里这会儿像深夜一 样静谧。我们在草地上坐下来,眼睛看着树冠,就像听音乐会眼睛看着乐队那样。 我们也不急于发表评论,就是听,全身心地听。树林的树冠宛若一脉山峦的剪影, 连绵起伏地横亘在蓝天之上。白云无声地飘过。那些起劲地“吱——吱——”地叫 着的蝉——老师所说的演员们,我们一个也看不见,除了郁郁葱葱的、碧绿的枝叶, 我只看见在叶子上跳跃着的阳光。 一开始,我只听见一片千百只蝉制造出来的、乱七八糟的、无休无止的嘶鸣。 但静静地听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渐渐地我发现,那声音其实有它的旋律和节奏, 有着丰富的变化。有时候,蝉声是平静的、宽广无垠的,像洒满阳光的海面;而有 时候,又如汹涌的、一浪接一浪的波涛向我们奔来,那声音,那气势,一次又一次 地淹没了我们,淹没了森林,淹没了山野;不时地,在一个音潮之后、下一个音潮 还未升起来之前,会有一声两声高音的鸣唱突然响起,就像观潮时,有一朵两朵的 浪花飞起来,溅到我们的衣襟上一样,令我们一阵惊喜。我想,这大约就是高老师 所说的听蝉的韵味吧。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认真地听蝉,以后在不同的地方,也曾 有过听蝉的体验,那也是听音乐会的感觉,但从来没有哪一次有这么激动,我认为 这一次听蝉,开启了我的艺术灵感。每一个人都有艺术的灵感,但有的人的灵感开 启过,而有的人的灵感则可能终生包裹在一块顽石之中,就像未经琢磨的和氏璧那 样。 高老师教音乐,同别的音乐老师不一样,他从来不一句一句地教学生唱歌,而 是先教学生识简谱,他有这样的本领,可以把很复杂的乐理概括为简单的几句话。 他说学简谱不过是学“高低长短”四个字。他说1234567 七个音符,在上面加点, 就成了高音,下面加点就成了低音;在音符的右边每加一条线就增加一拍,加一个 点为增加一半时值;而在音符下面每加一条线则为减一半时值。他的这几句话已经 包含了简谱的基本理论,五个课时之后全班同学就都学会了自己唱歌。我们班的大 部分同学学习基础都很差,每回考试一半以上科目不及格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却每 一个同学都能够拿起歌本就会唱歌,这都是高老师循循善诱的结果。后来学校的学 生,能够自己编演许多文娱节目,课外时间学校里随时歌声飞扬,乃至学校可以排 演一些大型歌剧,也都同高悦秋的教学有关系。 杨刚老师有一脸络腮胡子,同学们都在私下叫他大胡子老师,他会拉手风琴, 唱歌也唱得很好。在杨老师请高老师讲生物课之后,有一回,高悦秋也把他请到课 堂上来,说给我们上一堂音乐欣赏课。在那一节课里,他们给我们表演了小提琴独 奏,手风琴独奏,独唱,二重唱。最精彩的是男女声对唱《天仙配》插曲,由高老 师唱董永,而由杨刚唱七仙女。谁也没有想到大胡子杨老师居然可以唱出那么尖细 水润的声音,但是我们都认为应该由杨刚来唱董永,而容貌和体态都有点女性化的 高悦秋老师则应该唱七仙女,他们搞颠倒了。 高悦秋说音乐课应该上得轻松活泼,不要上成教唱歌的课。有一次他让同学们 自学一首歌,大家唱得不好,他就叫诸葛美眉起来给大家唱一遍作示范。诸葛美眉 唱完后,他评论说唱得不错,但是他又说她在唱最高音的时候,也没有顶上去,没 有顶到脑门,所以唱得不丰满,不稳定。他说的这些话,一般同学听不懂,但诸葛 美眉听得懂,因为高老师一直在指导她唱歌。还有一回上着课,他突然停下来,看 着窗外的一株树自言自语:“独唱!四重唱!大,合唱!”原来他是为窗外的蝉鸣 所吸引,而在品评它们的歌唱呢!同学们回过神来,哈哈大笑。为这件事他又受到 了学校领导严肃的批评。 转眼间几年过去,我们升入了高中二年级。十八岁的诸葛美眉长成了一个美丽 的、风韵十足的大姑娘,学校要排演大型歌剧《洪湖赤卫队》,选中她演女主角韩 英。我们都知道,过去诸葛美眉虽然音质好,也爱唱歌,但唱得并不好。自从高老 师来了以后,在他的指导下,才开始不断地进步,这个时候,她的确已经是全校唱 得最好的,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她了。诸葛美眉当时已经决定要报考艺术学院音乐 系,她的父亲恳请高悦秋辅导她,高老师认为她的演唱和乐理知识,与同学相比已 经很不错了,但是要报考艺术学院,还差得远。演刘闯的人本来也想在学生中挑选, 但却没有合适的。有人提议由高老师来扮演,但是因为他一是要担任导演,二是他 的气质也太女人气,化妆虽然可以解决像的问题,但动作却解决不了,所以由导演 自己否决了,最后是由杨刚老师担任。我和冬生自然成了乐队的成员。 白马镇中学,是全县的最高学府,在全县负有很重要的文化责任。我们在校的 时候,县里还没有文工队、文工团一说,邻县上官月他们的戏班子,每年来一两次 ;县里的滇戏票友,每年费尽心力最多能演出一次,更多的、更重要的演出;都是 由我们中学来挑大梁的。那时县百货公司也有几个文娱积极分子,他们演出的节目, 档次也比较高。其中的一位女主角叫什么英的,是一位共青团员,她的辫子很长, 一直拖到腿腕子。她喜欢穿大裤脚的裤子,她从街上走过,可以扇起一阵香风,令 旁行其路的年轻人们钦羡不已,古人有“暖风熏得游人醉”的句子,她大概也可以 说是“香风熏得行人醉”了吧。这个什么英平时订阅着一些杂志,有一次她把陈年 旧杂志拿到废品收购站去卖,我的父亲恰巧路过,就为我从那里转手买了回来。我 珍惜得不得了,用铁丝把它们订成四本,反复地读过多遍,这是我少年时代读书的 一段经历,我从心里感激这位美丽的姑娘。在我们演《洪湖赤卫队》的时候,这位 著名的少女,已经离开白马镇,而且即便她还在,年纪也大了,该让位给诸葛美眉 了。我们学校先后演过《赤叶河》、《刘三姐》、《抓壮丁》等戏,都是大型的歌 剧或话剧。这些剧的导演,都是高悦秋。诸葛美眉则只演过《洪湖赤卫队》,其他 剧的主角,是别人演的。 高老师认为诸葛美眉的嗓子天生地好,可是由于没有技巧而过于朴素,人朴素 是美,而音色过于朴素则不美。《洪湖赤卫队》里韩英的音色非常美,她的音色也 很朴素,但同时很纯净,像银铃一样响亮,而且稳重而清秀,所以她的演唱受到那 么多人的欢迎,实在是理所当然的,对于一个演员来讲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悦秋就开始到树林里练嗓,这是他自己的功课,但是在排 练《洪湖赤卫队》期间,他要求几个主要演员也起来练嗓。但是大家不把他的要求 当一回事,多数天,当我们还恋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在那遥远的地方,只 有他和他的得意门生诸葛美眉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吼。诸葛美眉告诉我们,这样练嗓, 提高很大,许多唱不上去、唱不好的音,经过训练是可以唱上去、唱好的。她说的, 在排练的时候,我们大家也都感觉得到。不料过了一久,我们就听到了一些说法, 说是约会什么的,这不过是一些嘴唇发痒的人想象出来的故事,我们谁也不相信。 排练《洪湖赤卫队》的时间,从春天一直延续到夏天。在长达三个月之久的时 间里,高悦秋要构思舞台,要组织人员,要带人练嗓,在排练过程中,还要时常做 动作、台词甚至演唱的示范,经常忙得头发乱飞,马不停蹄,只恨自己分身乏术。 他本来朗润清亮的嗓子,变得沙哑无比,讲话时不得不加上许多动作。但是他对自 己的作品仍然不满意,于是又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给演员们讲课。有一天中午他 把整个剧组带到小树林外边的草地上,站着唱《洪湖赤卫队》的序曲。但一开始他 不叫我们唱,而是叫我们听蝉。 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像正在熔化的金属,树叶和草儿都懒心无肠地低垂着。蝉 在看不见的枝叶间嘶鸣,在这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只有它们显得精力旺盛,永不衰 竭。那“吱——吱——”的声音,仿佛是发自宇宙间的、对人类悠久的呼唤。 听了一阵,高老师叫我们唱,唱完,他在队前发表演说道:“你们听,每一个 蝉,都在使劲地唱对不对?都在用自己的整个的生命呐喊对不对?而我们呢,有的 人大声唱,而有的人小声唱,甚至有的人不发声儿。我现在要提议向蝉学习,每一 个人都用我们整个的生命的力量大声地唱。再试一次!”这一次果然比刚才好多了。 这支序曲,总共是六句词儿:“洪湖水哟翻白浪啊/岸边尘土扬/白极会,国 民党/卷土重来如虎狼/杀人又抢粮/要把洪湖变屠场。”高老师要求,,第一句 要唱出气势磅礴的感觉。他又叫我们听蝉,他说:“你们好好体会,整个的蝉鸣是 不是有一种排山倒海、淹没一切的气势?就是要唱出这种气势。”我们觉得高老师 说的非常有道理,学着蝉鸣那样的唱法,果然有了感觉。我们总共在蝉鸣声中把序 曲唱了十遍,自己都觉得好得不得了啦,高老师才放我们回去。 乐队缺少低音乐器,高悦秋给学校写了一个报告,要求购置一个大提琴,因价 格昂贵而没有被批准,这样,他就只有寄希望于我们的聪明才智了。我和冬生在小 学的时候,曾经自己动手制造过二胡,我们提议做一个大二胡,代替大提琴作低音 乐器。当时我们班有一个壮族同学叫卢成保的,我们喊他卢森堡,是个能工巧匠, 他愿意和我们一起动手来做。我们先在菜园里找到一个未用过的木水桶,在它的腰 上钻了洞,作为琴筒;找不到那样大的蛇皮,我们在一个不用了的旧洋鼓上,取下 羊皮来代替。把羊皮在鸡蛋清里浸泡二十四小时,拿起来后,羊皮就变得柔软并有 了黏性。我和冬生把羊皮蒙在桶口并使劲绷紧,卢森堡用事先准备好的竹丝,把羊 皮在桶边上箍紧,到了第三天,羊皮就自己固定在了桶口,这时就把竹丝切断,裹 上一圈深色缎子,琴筒就做成了。卢森堡的家在乡下,他从那里扛来了一根麻栗树 枝,把粗的削成琴杆,细的削成两只琴耳。弓是用指头粗细的竹子做的,在火上烘 烤它的两头,待它出汗的时候,一拧就弯成了弓的形状;最后再用火柱烙两个眼, 找来马尾,一穿一拴,二胡,弓也就有了。那个大二胡的弦线是诸葛美眉的功劳, 高老师让她把两根弦线搓成一根做子弦,把三根搓成一根做母弦。我们的这个大二 胡棒极了,拉起来声震屋瓦,而且大老远就能听见,它丰富了整个乐队的表现能力, 自此成了学校的宝贝。 《洪湖赤卫队》的演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在小镇演出时,可以说是达到了万 人空巷的程度,后来还到乡下巡回演出了几场,学校的名声因此大震,诸葛美眉和 高悦秋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 在人们的印象中,高悦秋的穿着是最讲究的,似乎他有许多衣服裤子,其实他 的服饰,主要也就是三五样而已。他有一件白色短袖的夏威夷衬衣;一条米黄色的 锦纶西裤,这是他最重要的、最显眼的行头;到了冬天,他有一件深咖啡色的风衣, 另外他还有一件黑毛衣和一条灰色围巾。他的这些服饰,不论哪一样着在他的身上, 都十分得体,显得潇洒、尊贵,有一种外来贵族的感觉,所以也就有了羡慕他的人 和嫉妒他的人,但他对于这些似乎都浑然不觉,他只注重自己的享受。节假日,或 是进城上街的时候,他一定要穿上锦纶西裤,这条裤子在他的身上,永远是挺括、 高贵的。有一次城里的一位机关干部对我说:“你们那个高老师,他只有一条裤子 是吗?”那时高悦秋还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同校内校外的许多青年一起,正在 暗中分配镇上的姑娘们,他们互相间比较注意对方的着装打扮,是理所当然的。高 悦秋保护他的锦纶裤子裤形的办法是,晚上睡觉时放在枕头底下压杠。 高悦秋还讲究吃喝。喝茶是他的主要的爱好之一。茶叶他并不追求名贵,但喝 法却追求尽善尽美,我们在学校的时候,教师中就传说着他喝茶的三种方法。一种 是平时在办公室里,他用一只细瓷茶杯喝,在那个年代,几乎所有教师都是用搪瓷 口缸喝茶,高悦秋的细瓷杯子因此显得很耀眼。一般人在上班时抓一把茶叶放茶缸 里泡上,不断地喝又不断地加水,一杯茶要喝半天。高悦秋的做法是只在茶杯里放 不多的茶叶,泡上,喝上三开也就是三杯,然后倒掉重新再泡,他说头开酽,二开 鲜,三开甜;三开之后淡而无味,不可以再喝,所以必须重新泡。同事们的口缸, 时间长了必定结一层玄色的茶垢,而高悦秋的瓷杯,永远洁净如新,原因是他上班 洗一次,下班洗一次,中间换茶叶时也还要涮一下。第二种是,来了朋友或他尊敬 的客人,他泡盖碗茶,在茶叶之外还放上一把糊米。糊米是他自己加工的,他从乡 下买来糙米,放在小锅里炒,至煳味出来、米泛深棕色时起锅,凉定后,装瓶备用。 糊米盖碗茶味道冲和,泛稻谷之馨,至于满室生香,喝过一回,终生难忘。但是一 般人他是不奉此茶的,他说这只能泡给懂的人喝,否则是浪费。第三种是烤茶。他 有一个小陶罐,又有一个小土炉,他把茶叶放在小陶罐里,在小土炉上烘烤,不断 地翻簸,不一会儿浓香扑鼻,把滚烫的开水冲入,再放在火上煨,煨到舒展的茶叶 铺满罐口,水在茶叶面上吹出鱼眼睛一样的泡沫,就可以了。此茶呈深咖啡色,极 其浓酽,有的可以浓到像糖稀一样起黏涎儿。喝这种茶不能用普通的茶杯,而是要 用小酒杯,因为它会醉人。在学校里,高悦秋只招待杨刚喝过这种茶,而别人,包 括我自己,也只是听说而已。 杨刚的茶道同高悦秋不一样,他是用一个很大的陶罐煨茶,边煨边饮,而且是 用土陶碗来饮,大有古人的遗风。有一天晚上他请高悦秋喝茶,喝到月亮西沉,两 人都微微出汗,身心通泰,高悦秋高兴地说:“我现在才领略到古人喝茶的韵味了。” 他于是背诵起卢仝关于喝茶的著名的诗句:“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 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出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 轻,/六碗通仙灵。/七碗喝不得也,只觉两腋习习轻风生。”高悦秋吟诵完,两 人哈哈大笑。自此以后,他俩就经常在一起喝茶,如果是在夏天,则必以蝉鸣声佐 茶,这是他们之间的一件雅事。 孔夫子说:“食色性也。”这是概而言之,但具体到某一个人,对待食色的态 度,却未必都是半斤八两。在学校的时候,我的确认为高悦秋在男女的问题上,是 比较冷淡的,但在吃的方面,连我们也知道,他具有很高的热情。他会为一个菜在 做法的问题上,去和食堂争吵,引起校厨对他的不满。有时他从食堂打了饭菜来, 发现味道不对,他会打开小煤油炉自己加工。星期天他是不在食堂吃饭的,他要自 己做,有的时候也进城去上馆子。在馆子里吃饭他会把人家的厨师撇开,自己上手 做菜。他不喝酒,也不吸烟,因为这两样虽然也是享受,但对于嗓子有害,而嗓子 是他作为音乐老师的本钱。 乐极生悲这句话,许多人都经常放在口头上警醒自己,这是有道理的。高悦秋 曾经在闲聊中宣扬过自己喝茶的三种方法。学校里教历史的教师王鉴,被公认为是 最睿智,最通达人情世故的人,他在听了高悦秋的喝茶之道以后,曾评论说:“老 高你太会享受了,太会享福了!你要小心,因为有一个和尚说过:”福不能享尽, 福若享尽,缘分必断。“‘王鉴真不愧是一个智者,因为后来的事实证明,一种看 不见的危险正一步步向高悦秋逼近。当然那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但惟其如此,才显 出了王鉴未卜先知的神算。 小镇边上有一个中山公园,是一个废弃的风景区,当时就只剩下一片森林,和 有一座颓圮的魁阁。《洪湖赤卫队》演完之后,学校把这个剧组改编成了校演出队, 高老师曾带我们到那里去游玩。作为公园虽然破败,但里面的树木森可蔽日,林中 的绿阴,浓得像水一样,空气清新凉爽,树上或树下,到处开着说不上名字来的野 花,林木的气息和花草的清馨教人无从分辨,春光的美妙是无处不在的。高老师带 了手风琴去,我们在里面唱歌,吹叶笛,做游戏,捉迷藏。捉迷藏的时候,我们怎 么也找不到高老师,我们都以为他先回去了,最后只好试着呼叫他自己出来,结果 他从一棵树上浓密的枝叶间跳了下来,我们又一次感叹他的玩兴和童心。在我们师 生相处的几年时间里,我们跟着他游尽了小镇附近所有的风景,最远的地方到过二 十公里以外的一个石洞,是走着路去的。 读高三那一年的中秋,高老师把我们演出队召集在一起共度佳节,参加的有二 十多人,其中有我、冬生和诸葛美眉,杨刚老师也参加了,他也是演出队的一分子。 我们选择的地点是学校的足球场,因为当时足球运动还未普及到我们这个边远的学 校,所以足球场实际上还是一片荒草地。我们在那里演出了好些个自备的节目。我 和冬生表演了月琴和二胡合奏,我们还表演了翻跟斗和其他体操动作。而体操表演 最精彩的是杨刚老师,他那时就可以随意翻后空翻,这是全校独一无二的。表演得 最多的是高老师,他不仅为所有唱歌的人伴奏,还表演了男生独唱,和杨刚对唱了 他们的保留节目《天仙配》选曲;此外他表演了学蝉叫。他从未在大庭广众之间露 过这一手,他学得那么逼真,音量是那么充沛,让我们怀疑草地边的大树上,真有 一只蝉不受季节的拘束,在中秋之夜高声呜叫呢。最后,他同诸葛美眉合唱了一支 歌,那支歌的歌名我忘记了,但歌词和曲调还记得,那是:“青年飞马下山冈,回 到了自己的家乡,回家乡你变得多美丽,回家乡你换上了新衣裳。为什么,对门山 坡上,朵朵白云飘荡?那不是白云飘荡,那是放牧的姑娘在放羊。为什么……”他 们唱得那么优美动听,我们全被他们的歌声吸引、折服了,除了他们的歌声,整个 草地上没有一丝声息,仿佛不曾有一个人在那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