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窗外,月光轻柔如水,夜风习习似抚,树影婆娑摇曳,虫蛩知知争吟。 我坐在桌子前面,带着一种久久的期待,看着摆在面前的《宋史》。手指渐渐 地贴近《宋史》上你的名字——胡铨,我仿佛听到了八百六十年前的阳光在你的血 管里汩汩流动。 翻到卷三百七十四时,我的灵魂随之走进了历史,一起走进那血色的记忆,去 寻找追赶太阳的藜杖,体验生命抗争的真实。 忽然,旁边《全宋词》中的一首词竟发出声音来: 我与梅花真莫逆,别来长恐囚循。 几年不见岭头春。 栩然蝴蝶梦,魂梦竟非真。 浪蕊浮花空满眼,愁眉不展长颦。 此君还似不羁人。 月边风畔,千里淡相亲。 ——胡铨:《临江仙,和陈景卫忆梅》 这声音虽然有些哀怨,但更多的是对梅花的眷念。也许,这正是发自你心灵深 处的颤音? 或者,当一个人孤独的时候,需要一种源于生命本体的冲动。 不!你的冲动不仅仅来源于自己身体的血脉贲张,更多的来源于南宋绍兴八年 (1138)时人对“和议”的“汹汹”。 年轮,旋回到能拧出血水的岁月。 精忠岳飞直言劝谏宋高宗:“金人不可信,和议不可恃,相臣谋国不臧,恐贻 后世讥。”语锋直指“相臣”秦桧。 老将韩世忠则更直接,连续四次上奏高宗,反对和议,要求举兵抗金:“不要 许可金使和议,我愿举兵决战,兵势最严重的地方,就请让为臣我提兵前往抗击。” 当上奏不允时,就计划伏兵洪泽,准备将路过的金使杀掉。后因高宗严禁才罢。 朝廷之中,则更热闹了。且说《宋史》秦桧传中一段记载:这年五月,秦桧为 接待金朝来使,准备让新近升官上任的吏部侍郎魏6 工到馆驿负责接待事宜。没料 到,魏矼不买账:“我刚在御史的任上说过和议之策的不对,现在怎么可以去接待 金使呢!” 当时,朝臣对和议意见纷纷。秦桧为了坚固自己的投降和议路线,曾在一次单 独“留见”宋高宗时,奏请高宗对和议之策进行三思。高宗说:“这事不用三思了, 全权委托你办就行了。”秦桧不肯。三日后,高宗对秦桧表示和议已经深思,意志 已坚。秦桧再请高宗深思三日。又一个三日之后,高宗之意如初,秦桧这才与高宗 详细谋划宋金谈判事宜,不准群臣干预。 见此情景,同为宰执的赵鼎知道自己的抗金主张无法实现,坚请辞职。赵鼎 “出见(秦)桧,一揖而去,桧亦撼之。鼎既去,桧独专国,决意议和。中朝贤士, 以议论不合,相继而去。”一时之间,形成了秦桧独擅相权,把持朝政的政治格局, “和议”成了朝臣不得异议的国策。 那些日子,胡铨努力想在阳光下表述一种具象的思维。让思想变得更为具体些, 成为这“人言汹汹”中的最高一呼,哪怕是一闪而过,但只要是雷电,就可以穿透 大宋群臣之心,震颤金朝兵将之魂。 所以,他始终向往在这临安西湖边静观天地、内视心灵的小亭之坐。 这年十一月的一天,他坐在西湖边的溪涧旁以一种静坐入定的方式,来谛听自 己体内的呼声。 溪畔水声潺潺,波光粼粼,似乎在对自己微笑,是那么的温柔,你的目光之剑 已堕入这溪水的陷阱。惊惶失措之间,体内有一种声音似蚊叮一般从血管里爬到了 耳梢:“大宋的江山是姓赵的,碍你啥事体?写个奏疏劝劝官家,已经很是忠心了? 还出个什么极端的想法么?皇权至上,加上奸佞弄权,太出格了有好果子吃么?卑 鄙固然不可,高尚确属不易,平凡普通一些不是很好么?特别是在这个金瓯缺的年 代里。” 草丛中的阳光,挂着晶莹的露水,噙着淡淡的忧郁,向四处飘散着,飘向淙淙 的溪流。 溪流是大山的伤口,溪水包容一切血泪和苦难,汩汩而去,消逝如斯。 溪流是大山的皱纹,是岁月的低吟。溪水载着许许多多的期期艾艾而蜿蜒,而 蛰伏,成为江河湖泊,演绎了多少与水相关的故事?带着对苍天的叩问,屈原沉入 水中;带着对明月的追寻,李白醉入水中……流水啊,你蕴藏了多少悲剧的秘密? 随着思绪的腾扬,眼前这一把瘦瘦的溪水,仿佛开始丰满而多情起来。 你依倚在柳条飘拂的亭栏上,暖暖的阳光斜照着,初冬的一丝丝些许寒意,守 在天空的几片淡云之上,不肯离去。这时,在西风的旋律里,几片落叶飘飘起舞, 一不小心,滑进了你的怀里,叩开了你心灵的大门。 你再也平静不下去,为自己刚才心中的这种声音而尴尬,再而惭愧,继而愤怒。 你的眼睛朝溪涧狠狠地盯着:我的身体没有伤口,但我的心在流血。大宋江山 是姓赵的,但这仅仅只是一个符号而已。真实的东西,则是黎民百姓都生活在这个 大宋江山之中。至于奸佞弄权么?假如没有这般情事,我还在这里忧思干什么? 你一下子从溪水里抓起目光之剑:假如我这一剑真的化作雷电一闪的话,在这 奸佞当道的年代里,无疑给自己套上了一副枷锁。但是,我不怨恨,我不悲伤,我 将一往直前。就像雪日梅花,顽强地立在枝头,顶着严酷的寒冷…… 终于,我期待的美物呈现在眼前,我的手指在《宋史》里触到这把如电的宝剑 :“请斩秦桧!” “轰隆隆一啪刺刺”一道思想的闪电似青锋铮然出鞘,从字里行间划向夜空, 显得那么耀眼,明亮,震烁古今。 在这充满血腥的年代,谁写出像我这样的奏疏,无疑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在政治的天平上,和议本身并没有过错,假如和议可以带来真正的安宁和自尊 的话。然而,此时此刻的和议并没有给大宋国带来这一切。金朝的使臣带来了金国 的贪欲:南宋朝廷必须自称为臣,必须拜受金国诏书,南宋不得再提什么收复中原, 南宋每年必须以巨额财物贡奉金朝等等。 这就是“和议”的可恶可鄙,这就是大宋百姓的悲哀。 大风起兮!剑出鞘矣。“轰隆隆——啪剌刺!”你上升,带着泪水与悲怆,带 着钢毅和仇恨,用迅疾而锋利的刃面将天空划出一道伤口,……朝霞像鲜血一样渗 出,黎明的蓓蕾在霞光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