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个集日的情况稍微好一点,来了几个卖青菜的外村人,这让村人看到了希 望。村长岳树举带领岳得会和岳元申在街上观察,把没有按要求摆摊的人家都记录 下来。校长岳绍喜因为有课缠身,不能前来。另一个成集组委会成员岳元朝也缺席 了,他一大早向村长请假,谎称脑袋疼,要去县医院检查,实际上则是去三十里外 的拳铺大集上当他的牲口经纪人去了。一些大老爷们儿留下老婆看守摊子,自己在 街上逛来荡去,偶尔停在哪个摊位前,假装不认识似的,和卖主讨价还价,一高兴 就会把东西买下来。五个集日过去了,集市还没能火起来,到了第六个集日,收敛 的一千五百块钱已经用完,花鼓戏班一走,连听戏的闲人也不来了。岳禁冻老汉也 不像往常那样一大早就把水烧好,并不是他撂挑子不想干了,而是出于客观情况的 不允许。他家摊上了一当子倒霉事,他在北京当保安的儿子小民被电死了,北京那 边来了一辆面包车,把他接走去处理后事。 大街上有些冷清,人们都懒得再把东西拉出来摆摊,因为散了集还得费劲弄回 去,即使名义上卖出去了,也还得退回来,纯粹是瞎折腾,没有外村人来,演员演 给演员看,实在没意思。而且也没人监督了,村长岳树举坐上面包车上北京了。村 里出了人命大事,作为一村之长,他当然义不容辞地亲自出马。岳德会去照顾他的 磨坊生意,岳元朝天还没亮就骑着自行车悄悄地去拳铺赶集了。只有老民兵连长岳 元申牵出来他的牛,拉出来他的玉米,他想动员别人,可是没人听他的,一个七老 八十快进棺材的人,屁都放不响了,说话还有什么分量?他涨红了脸,在街上骂骂 咧咧,说什么人心不齐,岳庙村的人真是快完蛋了。 一星期后,那辆来接人的白色面包车又开进村子。正是天色将黑未黑之际,好 多人都端着饭碗,聚在胡同口吃晚饭的那个时候,面包车停在岳德海的卫生所前面, 因为再往前,胡同太窄,车开不进去。车门哗啦一声拉开,首先跳下来的是岳禁冻 的侄儿岳绍勇,随后岳禁冻老汉头发花白的脑袋就伸出了车门,接着他的一只脚伸 了出来,摸索着找到地面,他怀里抱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塑料袋子,显得很不得劲。 侄儿岳绍勇伸手想给他接过来,他却像没看见似的无动于衷,蹲偎在车厢地板上, 出溜着下了车。他耷拉着头,下巴颏顶在塑料包上,眼睛眯着也不去看路,迈着笨 拙的步子往家的方向走去,侄子岳绍勇甩着两条长胳膊跟在后面。聚在卫生所门前 的一伙人,刚才还在大声说笑,这会儿都哑巴了,谁也不正眼去看岳禁冻老汉,只 用眼角瞅着他撇着腿走过去。一看到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四四方方的塑料包,大家马 上就猜到那里面是什么了。 村长岳树举最后下车,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提包,他关上车门,走到前面车窗, 对着贴着太阳膜的窗玻璃说,二位一路上辛苦了,下车喝点水,要不休息一晚,明 天再回去吧?车窗玻璃摇下去,司机和副座上坐的那个人都留着一指来长的短头发, 两人连连摆手说谢谢,也没下车。岳树举指挥着司机倒车调头,面包车嘀嘀鸣了两 声喇叭,开走了。岳树举对着渐渐远去的车屁股挥了几下手,转过身来时见岳禁冻 已经走远,他不紧不慢地追了几步,又改变主意回来了。岳德海问他:“回来了伙 计,怎么样,都处理完了?”岳树举答道:“都弄利索了,唉,别提了,这几天把 我累的!你们不知道,北京那个大呀,找个人没有一天半天的,根本就找不着!” 他抹了一把疲倦的脸。岳德海说:“上了趟北京,带回来点什么好东西?拿出来让 咱开开眼界。”说着话便要去抢村长的提包。岳树举将提包紧紧护在怀里,说道: “提包里啥也没有,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哪还有闲心去逛大街呀?”岳元朝的最 后一口面条吃完了,他一手拿着空碗,一手拿着筷子,问岳树举:“赔给岳禁冻多 少钱,爷们儿?” “十二万。”村长岳树举伸出左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咬着牙说道。 “十二万?娘倒好来哩,都是一百块钱一张的,也得点半天呀!”岳元朝说道, 这位牲口经纪人一脸复杂的表情。众人也都纷纷说赔得可真够多的,因为村里去年 有个妇女被汽车轧死了,才赔了二万五。 “北京有钱啊!标准高,你算算吧,八万块钱的死亡补偿金,两万块钱的赡养 人生活费,两万块钱的丧葬费。”稍一停顿,村长又说,“要不也赔不了这么多, 开始那个老板欺咱们乡瓜子,只肯出三万块钱,他也不打听打听,我是干什么的, 他是干什么的?我有好几个战友都在北京,公安局、法院都有。” 岳德海说:“岳禁冻养小民这个儿子也值了,这么多钱,他就是天天吃烧鸡, 打着滚花这辈子也花不完呀。” 岳元朝说:“钱呢?藏骨灰盒里了?怪不得他抱着显得那么沉!” 村长说:“真是井底的蛤蟆!现在根本就不用带现金了,把钱往银行里一存, 揣着存折,走到哪儿都能取。” 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村里死了人不算稀奇,被汽车轧死的,出门打工从 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死的,电死的也有,可是能赔给十几万块钱,这事听起来可让人 心里咚咚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