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葬礼一过,岳树举、岳德会和岳树章一行三人,开着拖拉机就去了县城。他们 先到电视台,交了九千块钱,签了一个月的广告,再去县豫剧团,到了那儿却怎么 也找不到剧团的大门。一打听才知道,剧团两年前就解散了,连房子带地都卖给了 一个缝纫学校。三个人一合计,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上市里去请地区的大剧团,于 是把拖拉机寄存在旅馆里,搭车就去了市里。找到地区豫剧团,一位副团长热情接 待他们,一说价钱,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一天四千块钱。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哑 巴似的,岳树举向其余二人使个眼色,三人来到外面走廊上,商议了一下。回屋后, 他说:“四千块太贵了,得合多少斤麦子呀?再便宜点吧。” 副团长说:“买钉不能算铁钱,一看你们就知道是没钱的主,我报的是最低价 了,为农民兄弟演出,繁荣农村文化生活,也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村长岳树举使出他做生意时的本领,最后总算把价钱谈到了一天三千五,一共 唱二十天,他又要求能不能隔四天唱一天,副团长一听就哈哈笑了,说:“你这不 是睁着两眼说梦话吗?隔四天唱一天,一月才唱六天,你让我们喝西北风呀?” 岳德会拿出随身带着的村委会公章,村长在合同上签上大名,预付了一半的钱。 副团长说:“好了,没你们的事了,我们下星期一准到,你们回去后要搭一个大戏 台子,最好上面能铺一层木板,我们有块大地毯,铺在泥地上别弄脏了,再收拾出 来十来间空房子。” 村长说:“放心吧,这些都包在我身上,我家里就有五六间空房子。”他指了 指岳树章,又说:“他家里也闲着四间大瓦房呢,新的,还没有住过人。” 回到村里,他们马上行动起来,村长派了几个义务工把原来的小戏台加高加宽, 又动员岳树章把他的木料贡献出来。岳树章老汉二话没说,领着木匠就去家里往外 运木料,三十六拜都拜了,他也不在乎这一哆嗦了。一切准备就绪,到了星期一, 阴历七月十七,剧团该来的那天,吃了午饭,村长和岳树章等几个人,来到村头恭 候,四周围满了兴高采烈的人,性急的孩子爬到高高的杨树梢嘹望,他们按捺不住 激动的心情,不时地喊叫来啦来啦,被谑骗的人就对着树上骂。天过半晌,树上的 孩子又发出了一片惊叫:来啦!来啦! 这回果然是来了,打头的是一辆红色的轿车,里面坐着团长和两位名角,后面 跟着一辆大客,几十名演员满满当当地坐了一车,最后是一辆大卡车,满载着道具 和行头。大家真是大开了眼界,以前只是在电视里才能看见的阵势,现在活生生地 摆在了眼前,晚上好多人都激动地久久不能入睡。第二天天还没亮,一些人就开始 在戏台前抢占位置。县电视台的广告发挥了威力,来的外村人比他们想像的还要多, 就连好多秦店的人也赶来了,景象比赶集还要热闹许多。岳庙村的人都很得意,尤 其是村长岳树举,虽然人们都是空着手来,空着手走,没有形成商品交易,但他对 前景充满希望,背着手在人群里走来走去。岳树章也不用当水倌了,村长指派老光 棍岳德录接了他的班,可是一到想喝水的时候,却找不到他的影子。岳德录戴着一 个大草帽,席地坐在戏台跟前,谁叫他去烧水,他就跟谁急。 岳树章用轮椅把老伴推出来,她已经有两年没见过阳光了。这架轮椅是前几天 去城里时买回来的,不锈钢管架子皮革坐垫,人们自动地为他老伴让出了戏台前最 好的位置。几个女人指点着她嘀嘀咕咕,说还以为老太太过不了这一关呢,没想到 她不仅挺了过来,还能出来听戏!第一出戏唱的是《韩罗锅抢亲》,真是一分价钱 一分货,演得那个精彩呀,把台下的人都给看呆了,个个伸长了脖子,老太太的脖 子直不起来,脑袋歪在左边肩膀上,嘴歪眼斜。唱到精彩处,众人都拍手叫好,只 有老太太无动于衷。常年累月的不见阳光,她又虚又胖,面色惨白。岳树章给老伴 在轮椅上绑了一把伞遮太阳,他不听戏,他是成集委员会的副主任,有工作要忙, 他穿着儿子小民的一套旧制服,指挥着为数不多的几家卖小吃的和卖杂物的,按他 的要求摆设摊位。 这些日子,岳庙村里天天人欢马叫,比过年还热闹,几乎家家都有亲戚住下来 听戏。戏开始唱时,树上的枣儿刚红了半拉屁股,第二十天的大戏唱完,枣儿就红 透了,在翠绿的叶子间分外惹眼。住下来听戏的亲戚都走了,也不再有外村的人来,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放了秋假的孩子们,一拨一拨地在村里转悠着偷枣吃。满野 的庄稼都黄了,收割在即。岳庙村的人要准备秋收秋种,添置农具,购买化肥农药, 还少不了要去秦店赶集。到了秦店,有认识的人便讽刺,说你们岳庙村不是成了集 吗,咋还来我们这儿买东西?说得他们脸上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