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秀虽然现在才五十岁,可是样子已十分地苍老了。两鬓苍苍,棕褐色的脸上 满是皱纹,就像爬满了蚯蚓。 难道——我真的要走老公公老婆婆的路,难道这注定是周家的命,是我三秀的 命吗?腊狗你个孽障,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真要逼娘做出那种事吗? 三秀坐在门槛上,望着挂在天上的一弯月亮,这么念叨着。三秀的双眼深陷在 眼窝里,像两口枯井。在她盯着天上的月亮的时候,她的眼里晃荡着一点亮光。 三秀半年前已悄悄地搓好了一条麻绳,放在自己床下。有好几次,她看着腊狗 甩着一只光秃秃没有指头的手,红着眼、蓬头垢面步伐踉跄地从外面回到自家的屋 里来,然后走向他房里和衣倒在他那狗窝似的床上呼呼大睡过去时,她会蹑手蹑脚 地走到自己床前,把麻绳拿在手上,做着一个勒着腊狗颈子的动作。 可是,她每次这么做的时候,总是感觉自己的手臂没有力量。她感到有一种巨 大的恐惧。她总是感觉屋里有一双眼睛在瞪着她,她总是会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地重 复:他是你儿子他是你儿子他是你儿子…… 三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终会狠下心来要亲手弄死亲生儿子腊狗。当她的脑子 里最初飘出这个念头时,她觉得自己不认识自己了。她被自己弄得惊恐万分。随即, 她的眼泪决了堤似的淌下来。她把拳头捏紧了,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袋。她骂自己 :你为什么没想到自己去死呢? 她心上滋生出一种深重的犯罪感,特别是她第二天早晨面对腊狗的时候。第二 天早晨腊狗赌了一夜回来,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地给腊狗煮了一碗鸡蛋面,放在 腊狗面前。她做这些的时候手抖动个不停。 这个念头一直煎熬着她,直到去年秋天的一个晚上。 那时她心里要杀死腊狗的念头已渐渐减弱了,而且那种痛苦的煎熬也差不多要 过去了。可是在这个时候,腊狗打牌输了后去偷了松子开的经销店。当时,松子和 他老婆连店门都没关,还坐在店里看电视。腊狗推了门进去,径直跳进柜台里翻钱。 松子说腊狗你搞什么呢?腊狗就像没看见松子两口子,就像耳朵也听不见了,一只 手抱起松子摆在柜台里的钱箱就往外跑。这时松子和他老婆才站起来,把腊狗提在 手上的钱箱子夺了过来。然后,松子啪啪打了他几个耳光子,把他送到家里来。 这一下,三秀心里的那个念头又升起来了。她为自己寻找着理由,她说腊狗啊, 娘不杀你,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去杀别人;娘不杀你,你终究会被别人杀啊!腊狗啊, 我宁可亲手杀掉你,也不能叫你死在别人手上。 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自己这回是很坚定了。 就在这时,婆婆周徐氏讲的她的老公公老婆婆用麻绳生生勒死她们的五叔的情 景异常清晰地在她的脑子里晃动起来。她真有些搞不懂她现在的想法为什么会和她 的老公公老婆婆的想法这样惊人的相似,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