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下午,乡派出所来了两个民警,被克良带着在村头转。三秀感觉好像哪里不对。 昨天傍晚,三秀像往常那样坐在门槛上想事情的时候,她听到了几声老鸦叫。 门前的老柿树上落了一群老鸦,黑压压的。三秀觉得有些怪,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 这么多的老鸦飞来呢?老鸦多的时候是在春天,那时因为刚刚下种,老鸦就会在田 地里啄种子吃。而且这个时候天快要黑了。她顿时感到老鸦的叫声里,有几分杀气。 这么多天来,三秀几乎就那么一直坐在门槛上。她在等待着腊狗回来,等待那 一天。她更加消瘦了,脸变得只有拳头那么大,头发像稻草那样干枯。 是啊是啊,她说,我这是罪孽啊,我有罪啊。她一次又一次地这么念着。就像 是观花娘娘观花时念着咒语。 腊狗我有罪啊,我不该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周家的列祖列宗,我有罪啊, 我不该养出这个孽障!我不该再叫人说周家出了一个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娘。 可是,腊狗你逃得脱吗,我逃得脱吗? 这多天来,她只要一闭眼,就做着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勒死腊狗后,双手沾满 了血,宗福领着牛头马面拿了她,把她带到阎罗殿,要下油锅。而宗福说,他二妈, 你怕什么呢?这是天堂。 老鸦又哇了一声,她这时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月亮很明净,像一个洗得很 干净的瓷盘。而就在这个时候,腊狗回来了。 腊狗好多天都没回屋了。腊狗从门槛上跨进屋的时候,也和往常一样,什么话 也不说。 腊狗进屋后,三秀才把头转过来,看了一眼腊狗的背影。她觉得腊狗好像很累, 而腊狗的衣衫很脏很凌乱。 这时她就站起身来,走到自己床头。她走到床前,却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正 想着,听到栖在柿树上的老鸦又哇哇地叫了几声。 这时,她不知怎么就摸出了藏在床下的那根麻绳。她拿在手里,膀子猛的用劲 儿。她觉得今天她的两臂像很有力。 她这时从床底下取出腊狗的灵牌,摆在一张板凳上,在一个旧瓷盆里,烧了几 张纸。 在给腊狗准备了一条麻绳之后,她还悄悄地给腊狗做了一个灵牌和一些香纸。 她想在下手的那天,先给腊狗化一些纸钱。她想腊狗一定要有一个好的来生。 然后她把绳子打了一个活环。然后她提着打了一个活环的麻绳,走到了腊狗房 里。 狗啊!她把麻绳背在后面,叫了腊狗一声。她叫这一声的时候,泪流了下来, 她的手抖动个不停。 腊狗没有脱下他穿在身上的那套已经很脏的衣裳,脸朝里面侧睡着,打着鼾。 他就像听到了娘在叫他,身子动了一动,平躺了。 三秀这时看到腊狗的脸上有血。 三秀这时感到手上没力气了。她舀了一盆水端到床前,拿毛巾在腊狗脸上揩着。 一会儿两个民警就到三秀这边来了。这时候她正提着一个竹筐,要去田里捡苕 回来。克良说你要去哪儿呢?腊狗是不是在? 三秀望了一眼克良,摇了摇头。问:又是为打牌? 克良说哪啊,有人杀人抢劫,胡所长他们来找腊狗问些情况。 三秀听克良说到杀人一词时,心上一惊。她想起了腊狗脸上的血。这个孽障, 他可能真是杀人了,他到底杀人了!她在心里这么说。 克良和她说话的时候,两个民警已经走到他屋里来了。 她清楚腊狗这时还在屋里睡着。可是她没有说。她这时放下筐子,几步走到自 己房里,拿出了那根麻绳,然后摆上腊狗的灵牌烧了几张纸。她觉得她不能让派出 所带走腊狗。 三秀做完这一切,便把绳子揣在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她觉得她再不能等 了。 可是她走出房间的时候,两个民警已经带着腊狗出了门。她出了门,快步向他 们走过去,一边急促地喊:狗啊,狗啊,哎,克良啊,你叫腊狗等等,我想给他带 件衣裳。 两个民警停下了,等着她走拢。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腊狗,忽地从怀里掏出绳 子,让绳子紧紧地勒在了腊狗的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