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午8 点钟,壶壶走出了单元门口。 他今天注定要遭到逮捕,这张网从昨天起就张好了,甚至李胖锤还为此掐了时 间,可李胖锤已经不管这些闲事儿了,他一早就去了火车站,所以壶壶从门口出来, 看见孟溜子正沿着墙根有一脚没一脚地往家走就叫住了他。 “溜子。”他说,“溜子呀。” 像是在叫一个没有生命的什么东西,比如砖头一类,既不指望听到回答,也不 指望看到反应,只不过嗓子眼痒痒了喊一喊,通通气。 “滚开!”溜子说。他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他谁也不怕,他还饿着肚子,他已 有三天没睡觉,所以他的火气很大,这阵子他火气大得敢打他爸爸,但他还是被壶 壶牵着手扯到了街上,像扯着一个空塑料袋似的,他几乎没有力气来贯彻自己的意 志了,更不用说是用来发火。 壶壶把他拉到了街上,左右开弓,在他身上拍了一气儿,像是当众在抖一个空 面袋子似的,抖出了许多粉尘,却没有一件实物落地,然后壶壶把他撇到了一边, 说:“走吧。”这件事壶壶干得毫无意义。 壶壶知道溜子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并不是拍过于才知道的,也不是发现溜子 准备发火的时候知道的,他一看见溜子就知道,而他以前从来没干过这么没效率的 事情,他的行为被情绪影响了,并且给另外的一些人提供了“理由”。他被逮捕了。 准确地说应该叫拘留。几个好心人提着一些自己平时出售而壶壶以前根本不稀 罕的东西去看望他,发现这叫做“拘留”,但没人愿意搞清楚这些名词到底是干什 么用的,以及为什么要把这些词倒来倒去,反正等第三拨人去的时候已经叫“逮捕” 了,被“逮捕”的壶壶从一扇小门出来,冲着这几个老乡“嘿嘿”一笑,问:“今 天几号了?”问得这几个人都是一哆嗦,因为今天正好是7 号,已经过了壶壶平时 让他们交管理费的期限了。说实话他们很痛苦,他们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哆嗦, 眼前的这个人已经铁锁缠身,被剃光脑袋等待服刑,可他们见了他还是要哆嗦,甚 至说他们为什么还要来见他,来受这种煎熬,这股子冲动或说这种行为方式是打哪 儿来的?他们一点也不知道,但他们来了,要命的是他们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约齐了 到这儿来了。该死。 “大伙儿都好吗?”壶壶说。 “都好都好。”他们争先恐后地说。 “那就好。”壶壶说,“你们都回去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完了。” 他们很难过,他们一直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后的很长时间里都很难过。一个月 后,壶壶因抢劫罪被判有期徒刑十四年,他会在白土岗子用坏11把铁锨和两把锄头, 这些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伤心事,因为头天晚上已经有人宣布要继 承壶壶的未竟事业,为此他已经象征性地打烂了张三的饼子铺,以示他的宣言是不 容忽视的,这个人就孟溜子。而且他还威胁说要是张三以后不把现大洋按月交齐, 他就让他去卖咸菜,而让李四去卖饼子。 孟溜子是个胡搅蛮缠的家伙,大伙儿可以不理他,把打烂的饼子铺重新收拾一 下就行了,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但如果他每天都打烂一个饼子铺的话,也怪烦人 的,所以大伙商量了一下,有几家已经准备同意接受他的管理,还有些人在观望, 还有些人在盼望能来一个像壶壶那样的讲究方式的人。他们找了三猫他们,但三猫 他们只会清谈,不会插手这样的琐碎事,他们也找过孟丢子,而孟丢子是那种他们 连话都搭不上的人,丢子一见他们便摇头,便要“No”,便要“举起哭丧棒”,不 许他们革命。 于是他们只好去找孟露,找他们的公主,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爱她 了,他们对她已经有了些疑心。因为壶壶进去后退出了他从孟溜子身上拍走的钱, 可孟溜子没拿到这些钱,钱到了孟露的手里,而且是直接到了她手里,有一个人专 门到家里通知了她,她去拿的,一叠蓝刮刮的票子。 大伙儿都很想知道那笔钱的具体数目,关于这件事的谣言已经多到让人听着就 烦的程度,大伙儿只想知道一个干脆的答案,一个简单的答案,这是人权的一部分, 可没人在乎这一点。壶壶不在乎,孟溜子不在乎,孟露也不在乎,她只不过刚一拿 到就马上揣进了兜里。而她的兜下面是开口的,所以那些钱从口子里溜了下去,被 别在了长筒袜上,然后不一会儿,又顺着长筒袜到了鞋里,可等她终于回到家里接 受母亲的搜身时,那笔钱已经没有了。所以她一直不承认有过那笔钱。她是个天才, 这样的天才平均五十年才出一个,她没受过什么正式的教育,她爷爷也没有特意栽 培她,那个老头到死都不知道他错过了怎样的一个青史留名的机会,他甚至连带着 遗憾而死的机会都没捞到手,就稀里糊涂地蹬了腿儿。 到了下午,她照样拎着篮子上街。她没有任何形式上的改变,这条街上改变了 的只有别人,只有那些被称作“大伙儿”的家伙。孟溜子在当街支了一张桌子,放 了一把圈椅,桌子上有一瓶茶和一个茶筒,之所以不叫“一壶茶”是因为“壶”这 个字现在是应该忌讳的,有一点追念前朝的意思,同样忌讳的“杯”等同于“悲”, “碗”等同于“完”,这都是新规矩。而“茶筒”虽然不好听,意思却是极好的, 等同于“通”,这个字几千年来被写在钱—亡,可见它是一个好字。 孟露来到了街上,照例是要买一些菜的,她首先打听了莲花白的价格,然后过 问了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