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将永远无法如实告诉微微我对老蒋的“第一印象”,因为这次见到他并不是 第一次,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幅裸体的特写:赘肉肆意挤压出的一条条并列的横 纹;苍白浮肿的屁股上一块大大的暗蓝色的胎记。 五点半,老蒋和“男大夫”从马路对过过来,隔着宽阔的长安街微微就看见了 他们,兴奋地给我指点,然后让我猜测谁是她的男友老蒋谁是我的“男大夫”。因 为那副新的“强生”月戴隐形眼镜,尽管即将日落西山,我的视野还是无限明亮。 两个男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像漫画里的绝妙搭档朝我们摇晃着走来。他们也早 就看见了我们,我依稀觉得其中的一个冲另一个开了一句玩笑,;我想那是针对我 的。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从轮廓具体到眉眼逐渐清晰。等他们过了一半的马路, 从大一路公共汽车后面再次出现的时候,我已经理清了思路。矮胖男人光亮宽敞的 脑门儿让我确认不仅是他的脑门儿我连他的裸体都认识。我没有回答微微的问话, 我希望他两者都不是。 至于我怎么认识那个人及他的身体,这件事说来话长。一般来说我们难以见识 别人的裸体,裸体具有绝对隐私性。而裸体的绝对隐私性恰恰使之成为一种人们相 互袒露心扉的表示。人们替自己或者替对方除去衣衫然后进行一种互娱的游戏,这 种游戏有利于增加感情。据说有些嫖客干完了妓女后也会产生一种难以自拔的情愫。 当然世界上的事总有例外。我在一个难以想象的机会见识了矮胖男人丑陋的躯体。 而他,我想从未见过我。 为了介绍老蒋我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前男友王山,我上大学时他在附近另一所大 学学习西方美学,搞艺术的人活动范围都很大,他几乎每天出现在我们学校,晚上 我去学校小卖部喝酸奶时总能碰上他去买啤酒和花生米。当然起先我以为他是我们 学校的,他的打扮落拓不羁,长短不一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地套着,很有名士风范。 因此当他和我搭话时我表现得非常大方。你是学什么的?经济法。这么严肃的专业, 看不出来。你学什么的?西方美学。好浪漫。你这就外行了,美学是门很严谨的学 问,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风花雪月。 什么是“风花雪月”?他怎么第一次跟我说话就说什么“风花雪月”?我假装 羞涩地微笑,低头,不语。 第二天同样时候我如愿以偿地在小卖部又遇见了他。 昨天你骗人吧。咱们学校没有西方美学专业。 我从来没说和你一个学校啊。 噢。 我是北大的。 那你怎么天天上这儿来? 为了你啊。 我从小就有北大情结,一听说是北大的就特别晕。我和王山走到一起实属正常。 王山在我们学校有不少哥们儿,和王山在一起,我的生活内容像爆米花一样迅 速膨胀,除了上课总是有震撼人心的节目等待着我。我们有时一帮人去看画展,有 时去看摇滚乐的现场演出,有时去人艺小剧场看实验话剧。而且从来不要票,王山 或者王山的某个哥们儿跟门口收票的一提大名鼎鼎的谁谁的名字,收票的就挥挥手 放行了。我也从中体会到某种可以炫耀的光荣。 我和王山进入“状态”很快,但我们苦于没有地方。他的几个哥们儿在我们学 校附近租了间民房,也不常去住,后来那里顺理成章成了“赌窝”和“炮房”,其 中作为“炮房”的利用率最高。由于那几个哥们儿的结交广泛和慷慨仁慈,据不完 全统计有小二十号人经常性地携带女人享用那间屋子,每人一月也轮不上两次。后 来有人提出合理化建议:在一天漫长的二十四个小时中只有一对璧人享用那个空间 是浪费的即可耻的,鉴于空间太小不可再做分割,只有把时间分割。以后在门口的 脚垫底下放一个“排班表”,分出若干时段,谁要在哪个时段利用这间房间先签个 名字。临时产生需要的也可以直接来,如果时间表的那个时段显示空白自然解得 “近渴”了。众人对这个建议齐声叫好! 自然,如此安排是有悖浪漫的,开始我多少有些别扭,而且惊异于学美学的王 山处之泰然。但是王山说的话掷地有声,字字在理,他说,如果不来这儿我们去哪 儿呢?于是每次我都带一条干净的床单,小心翼翼地把它铺展在结了硬痂的五十年 代的老式双人床上,慢慢地我也能够排除万难,享受来之不易的鱼水之欢了。 事情出在那张“排班表”上。那天我和王山在校门口的“一品香酒家”吃完麻 辣烫,我们浑身燥热急需挥发,当四川小姐走过来结账时我和王山心有灵犀地互相 望了望,然后我们心照不宣地手牵手走向“炮房”。 “炮房”坐落于学校西门外槐花胡同五十三号小院的一隅。在院门外我们遇上 了房主老郭,老郭说刚来了一对,不过他们一般完事就走。你们得等五十分钟左右。 老郭精确地估算。老郭是个非常好相处的人,在印刷厂工作,可能是由于成天接触 书籍的缘故,他喜欢大学生,还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坐。我们正值大失所望之际, 哪里有心思和老郭海阔天空?老郭察言观色,十分体贴地说改天吧,今天我不打扰 了,你们赶紧去“登记”吧,别又让别人占了先。 于是我们谢过老郭,去找垫子下的“排班表”。说来也巧,刚蹲下门就开了, 冲出两个人差点儿撞到我们身上。我对那个女的印象颇深,她的脸很白,好像抹了 一厘米厚的白灰,以至于把脸上的内容全都覆盖了,乍一看酷似一张“白板”。她 显然也吓了一跳,纵身一跃,蹦出老远,说我急着上厕所,好像是在用这句话和我 们打招呼。我们很尴尬,怕他们误会,解释我们是在找“排班表”。男的是个小瘦 子,看上去还没发育过,人倒不错,他说我也找了半天找不到,可能没压好被风吹 走了,干脆自己又画了一个。他转身进屋拿出张纸递给王山说给你了哥们儿,你一 个钟头后来吧。王山跟小瘦子借了笔签上自己的外号“山魈”,把纸/顷手塞进了 口袋。我们说完不好意思就告退了。 那是个不太冷的季节,恋人还可以在室外散步,我和王山依偎着绕着学校的围 墙漫步三周,好几次差点被躲在墙角里亲热的人的支棱的手脚绊倒,我们由此更感 到深深的幸福。我们计算着时间,感觉幸福一点点地临近。 一个小时后我们回到槐花胡同五十三号院,已是夜深人静,连白天狂吠的狗都 睡着了。王山掏出钥匙打开院门。进屋之前为了保险起见王山还把手伸到垫子底下 摸索了一阵,什么也没有,于是王山把签了名伪那张纸放了回去。我们打开房门, 外面寂寥空旷的压迫让我们保持着安静的惯性。里屋透出一丝灯光,没有声响,却 能感觉到一种笨拙的节奏在振动着空气。我和王山静悄悄地走到屋门口,只见“白 板”惨无血色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浮动,一个矮胖男人趴在她身上辛勤地耕作着, 浑身的肥肉呼之欲出,屁股上还有一大块青记在费力地摇晃。“白板”无力地垂着 头,紧闭双眼,仿佛一具被抽干的尸体,矮胖男人恰恰相反全身通红,好像是他吸 光了“白板”身上的血。他们聚精会神地动作着没有觉察到我们的到来。 出去把房门带上后,王山小声对我说那肯定是“老蒋”,也有人叫他“蒋老师”, 因为据说以前当过老师。“老蒋”最喜欢抽“二手烟”,他自称这样可以引起他的 性幻想,这话被当作笑柄流传,他自己却乐在其中。王山也是久闻其名,今日才得 见其人,其事。 我们又去脚垫下摸索“排班表”,果然又摸出一份,这一份在这个时间段的签 名赫然就是“老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