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2000年11月通往我们村的公路开始修筑。公路就修在大堤上,县乡联合下文, 必须迁走大堤上所有的坟墓。三桥的墓自然也在迁移之列。三桥的坟在迁移时,已 经荒草如蓬,杂树乱生,木叶尽脱。 2001年1 月1 日,像这个地球上所有的沐浴着新世纪曙光的地方一样,我们村 也喜气扬扬,王得宝出资40万元新建的村小学教学大楼正式竣工启用。在庆祝仪式 上,小学生们载歌载舞,利用自己所能表达的方式,向王得宝表达了他们的感激之 情。 王得宝坚决反对将村小学更名为得宝小学。他说自己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不要 让学校的名字也这么难听。王得宝惟一同意做的就是担任村小学的名誉校长。但王 得宝说,他决不干预学校正常的教学工作。 两个月后,孙齐正式退休,善于做豆腐的语文老师李民怀在与善于养鸡的数学 老师张阿扣的激烈竞争中胜出,出任村小学的新一任校长。 2001年4 月,路成。我们村结束了没有公路的历史。5 月1 日,在我们的村前 大河中开航了50年的客轮正式宣布停运。许多年来,一直依靠客轮到达村前的汽笛 声来安排作息时间的村民们非常惋惜,很久以后,他们还是习惯于在出工或者做晚 饭时,问一句“轮船来了吗?”。但是,他们终于知道,汽笛只在记忆中了,就像 三桥一样,轮船永远不会来了。 新世纪的第一次高考,我们村又是一次丰收年。这一次,我们村考走了5 个孩 子。其中的一个考取了我原来就读的那所大学。高考的丰收,使得我们的乡亲们再 一次怀念起三桥来。 附记二我可能完全是多此一举。我终于为周三桥写了一篇东西。我努力想将对 三桥的记忆和了解弄得清晰一点,但显然我在吃力不讨好地干着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其实我并不欠三桥什么。 我在这里想补充交待的是,三桥对我在他脸上留下那条刀疤的仇恨早已划平了。 1980年4 月的一个春寒未退的夜晚,周三桥在我从镇中学回家的大堤上,计划很周 密地对我进行了一次伏击。他在暗黑的星光中,用一块砖头很准确地击中了我的额 角。我同样被三桥弄得血流满面。我在大堤上的坟堆中昏迷了5 个小时。我清醒过 来的时候,头上是一弯昏红的冷月,四周阒无声息。我躺在荒坟中无力爬起,只能 听着夜风在乱坟中息息而过,树和草在风中的悄悄生长,以及早醒的不知什么虫子 的鬼叫。直到早晨有人经过,才将我送到镇上的医院去。我在医院里进行了包扎, 缝了四针,三桥如愿以偿地在我的额角弄出了一个伤疤。后来王得宝和李民怀都证 实,他们都看见过三桥偷偷地练过用砖头砸东西。 我在坟堆里醒来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如释重负,我知道那一定是三桥干的,我 终于不欠三桥什么了。但三桥的胆怯却暴露无遗。他根本不像他脸上的刀疤那样凶 狠,他甚至不敢与我面对面地复仇,光明正大地较量。躲在坟堆阴暗的角落里,手 持砖块的周三桥,实在愧对了他脸上那条凶恶的刀疤。 因为上述的过节,我努力想将我的文字弄得客观公正一些,但这种努力显然也 是无法达到的。就像我想将三桥的时间搞得尽量准确一样,但我这样做很徒劳。我 天生不是考据家,所以,有些时间也就只能含糊过去。 何况,时间对于三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想,这些都与三桥无关。 但,我还是想以此纪念我的同乡周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