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下了飞机,出了站口。 我习惯地四下张望,见没有杜鹃红,心里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我太累了,因而 我回来就没有通知任何人,我只想打的士悄悄地回家,清清静静地过上两天,天大 的事也不想管。 走出机场大门,我正想招一辆的士。突然一人横穿过来抢我手中的提包。我下 意识十指用力,一拉,那人顿时无力地一下扑倒在我的眼前。 杜鹃红,怎么他妈的是你。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上一句。但 我的面部表情却显得从容而平静。我挺了挺身段,友善而威严地看了她一眼,然后 又盯住她,我是经常这样盯住人不放的,我的这种近乎“毒”的目光,曾令多少来 公司应聘的女人望而却步,但杜鹃红这女人却是敢于迎着我这目光看我的女人。 这时,她的目光依然自信而柔和,并没有因为被我那粗鲁地一拖,显示出任何 让我感到不愉快的东西来。这女人的过人之处就在于她似乎没有什么能使她向男人 撒娇的,甚至是委屈的时候。 当然还是她的眼睛首先离开我的目光。她的眼睛离开我的目光后并不斜视,总 是微微地低下她长长的睫毛,这时候再配上她那张总是充满着笑意的脸,样子可人。 我当然只能把提包交给她,并坐上她开来的我的那辆奔驰车。她怎么知道我今 天回来,并且是这一航班,这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我很想问她,但,我却不, 这事在我头脑转了几转。我知道我惟一的错误是不该在回来之前发那一份传真,那 份传真是我这次考察项目的最后结果。这个结果,我是不想亲自带到董事会上,因 为这个结果已经是决定了,本来我想发回传真,让他们按计划去执行,我好好休息 两天,但这传真却又告诉了精明的杜鹃红,我肯定会在今天回来。她很能干,能干 得让我经常庆幸有这么一个优秀的助手。看来她也仅仅是再一次证明了她的能干, 可她永远不会想到,她的这个能干也会让我心烦,这正是她永远不可能领导我的原 因,她是一个典型的被领导型人才。这就是帅和将的区别。 对于我的帅才,是从小就开始练习的,那时我就是一群娃娃们的头。当娃娃头 过足了瘾,再后来就开始想当解放军,当了战士后我又想当将军。但很遗憾,我的 这个理想在全世界都爱好和平这一伟大的愿望下就显得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了。虽然 我一直抱着这个理想在军队干了十多年,直到离开部队也只当了一名中校。很多年 后,我成立公司招兵买马,战友们都纷纷响应,但我规定最高军衔只能是少校,我 不想聘一个中校来与我平起平坐。我想,中校战友,你如有本事自己开公司去,咱 们就在商场上刺刀见红。要不,你就去地方某机关的保卫部门老老实实上班去。我 就这德性,要我献青春保卫国家可以,要我再献壮年保卫那些机关的老爷们,他们 还不够格。 车穿过市区,开到了市北郊,在我的那幢开满了樱花的欧式别墅门前停了下来。 我看着那樱花枝美丽的从围墙里伸出艳红艳红的花儿来,很想立刻就坐在那树下的 椅子上,旁边的汉白玉石桌上放上一壶龙井茶。 我坐在车上未动,我在等她来开车门,虽然我知道我在这儿玩规格有点儿不尽 人情味。 杜鹃红就是这么厉害,她知道我不想回公司,尽管公司那一批董事们习惯我回 去总结或发话,他们才去执行董事会决定的项目,他们习惯于我的这种权威;她也 知道我不想回到我的老婆罗淑碧那儿去。她不止一次在不征求我的任何意见之下, 直接把我送到这儿来。 下车后,她是不会进去的,我也从未邀请过她。在我走向门又按响门铃叮叮叮 三声的时间里,在我的那位反应不快却又十分可爱的人儿,还未兴高采烈迎出来之 前,她已把车开进了车库。其实我是可以自己开门进去的,我站在门口按门铃就是 等她停车、走人的这个过程。她走的时候,不会向我请示什么。按惯例,她步行到 一百米外,她秘书的车在那儿等她。 进了大门,我一屁股坐在院里的摇椅上,等待南岚把茶端过来。看得出南岚兴 高采烈,很想对我撒一撒娇,但她忍住了这时不和我亲热,因为她明白再漂亮的女 人也不能和我在院子里亲热,哪怕只是表示亲热一下的拥抱。南岚是知道我这二习 惯的,其实这习惯是我最没意思的东西,近五十罗的人了,我还顾及些什么。为这 些,可爱的南岚伤心过几次。不过这些在于我不管她是真伤心也好,假伤心也好, 我是很喜欢女人楚楚动人的伤心样子的。这喜欢虽然有点儿残酷,但这残酷让南岚 有些惧怕我,让漂亮的女人害怕,这对于阻止她们的许多异想是最有效果的,这样 我也就乐意坚决地保持了这个习惯。 茶泡了上来,看着体态优美的南岚,因为我的到来而兴奋得有些儿桃红的脸, 我很冲动,真想一下揽她人怀。不急,什么也不急,我开始慢慢地品茶,我在想, 南岚比我急,如果是真的,那我就得到了我早就梦想的真正的感情,但南岚的急也 是可以表演的,这在于南岚是不会有太多的难处的,她在文工团演了五年的戏,后 在文工团不景气的时候又在卡拉OK舞厅唱了两年的歌。她的多情是不用教的,对于 这一点,我常常在幻想,有一天我突然有什么灾难,比如公司一夜之间破产,我一 贫如洗,她是什么反应,见到我还是否会呈现她那可人的浅水红桃色的脸呢?这一 点不能确定,因为我不想我的公司破产,我不想为了一个女人让我的事业完蛋。从 我时常幻想的灾难来看,我确实喜欢上这个有可能是演戏有可能是真实的杂种。我 在心里无法判断这个可爱的人时,我就喜欢在心里用杂种这个词来骂她。有时候我 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看着我的嘴巴并不生气,并且调侃我说:从中国民间的习惯来 说,这是骂人的,但对于今天的科学来讲,杂种是优良的。比如杂交水稻,甚至人 种杂交的混血儿。你是在赏识我的美丽呢,还是在劳唠你的不及我?这时候我总是 温柔地一笑默认她的这种调侃。我只能这样微笑,这样可以减轻她对我的恨,喜欢 上一个恨你的女人是非常害怕的,虽然我此时不能判断她是否恨我。我判断她的恨 我,并不是我骂她杂种,而是我整整比她大二十岁的这个事实。我不相信一个这么 美丽而年轻的姑娘会这样地爱上我,如果我的身躯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就 会有恨,这恨会躲得很深,而我对付这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我永远强大,不能 用弱智来博得她的同情,不能以失败事业来验查她的真情,虽然我深深地渴望真情。 而她仅仅有恨是不能击倒强者的。 南岚就美丽地坐在我的旁边,我很想抱她进房间去,或者牵着她的小手走近床 边的。不行,我还要等等。其实我在等杜鹃红的电话,我知道她会在半小时准时打 电话给我的。杜鹃红一直武断地认为,她选择这个时间打给我是最恰当的,她很了 解我这个军人出身的董事长,她以为,我进门会先简单地亲热一下南岚,再说几句 温暖的话,然后脱衣服洗澡,洗澡后躺在床上等南岚洗澡的时候,她才打电话来, 因为她认为这时候我心情最好也是最急的日寸候,我会把一些不该她这个部门办的 事要她办,她判断我这时是不会打电话给该办这个事的部门的负责人的,而这种事 又不是非要这个部门办不可。她作为总办主任汇报一下,我就会顺便要她去办的, 她是个权力欲特别重的女人,虽然她在我面前表现得相当慎重。其实她的这个“精 明”在我看来是很愚蠢的,她的这个“精明”是来源于她的原中尉丈夫那儿,她从 那儿得到的经验,是不能用在我这个中校身上的,这个错误对于很多女强人来讲是 致命的,因为她们认为男人在人性方面是一样的,从这一点来看,女人们认为一些 很好的实践过的经验拿来用于另一个男人是很愚蠢的,这个愚蠢就注定了杜鹃红只 能永远保持我与她的距离,而这距离也就注定了她永远和我只能是上下级关系。我 很放心她的这种过分自信的判断,赏识她的是她准确有力的工作自信。对于这个弱 点我是放心而又可怜她的,她曾经是一名上尉却找了一个中尉,我说这个并不是讲 她应该找一个像我一样的校级军官,或者更高的大校甚至是将军,而是这个中尉惯 坏了她的自信。她的中尉丈夫我也是认识的,是一个相貌堂堂志大而才疏的家伙, 她为什么在当初嫁给这个中尉,也许就是被他的潇洒风度和侃侃而谈的志向所迷惑。 但军人的潇洒似乎不仅仅是在相貌上和纸上谈兵的志向上,而是在手段上。她起初 被白马王子般的中尉迷倒,认为他只是怀才不遇,但结婚多年后才发现他的那些谋 略总被她一击而溃,被女人小小的花招轻易就击溃的男人,能上升到怀才不遇这个 高度吗?她看破了这点后,她是不会要这个中尉的了。她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特 浓的女军人,她是不能忍受一个情愿受她指挥的并且谋略远远不如她的中尉永远做 她的丈夫,让她一看见他就有一种孤独求败的傲慢。这种傲慢起初是惬意的,到后 来就越来越无聊,她的性格注定了她不可能永远无聊下去,于是她一个小小的计谋, 就让这个中尉虽然不愿意却又让他上升到为爱而干愿牺牲个人的这个高度,并让他 自认为他做了很高尚的事而心存感激。这杜鹃红的谋略也太毒了一点儿,不过对付 中尉这种志大而才疏的人,你不毒一点行吗?杜鹃红的判断非常准确,如今她的原 中尉丈夫还苦苦地坚守着他纸上谈兵的志向,三十出头的人了还只是一个集团军某 师的上尉参谋。杜鹃红偶尔在我面前谈起他的原丈夫时,我总是不客气地一句过去 :“他如能当上参谋长,给师长出的主意一定是个馊主意。你带一个团也能打败他 带的一个师,虽然你只是上尉。不过打这种战争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在全世界 都爱好和平的这一前提下,我们想当将军的理想是显得多么微不足道,所以我急流 勇退,在野战集团军混到中校是不容易的,你作为军区的宣传干部是应该明白的。” 敢于放弃理想和喜欢的事对于一个人来讲是需要勇气的。那一次谈话,我彻底 从气势上打败了她,也成了她这几年一直对我衷心耿耿的原因。 对于她来自于中尉那儿的过分自信,我却不能提醒她,我喜欢她的这个致命的 弱点。 电话准时无误地响了起来,不过不是她想象的我正躺在床上。我让它响了很久, 南岚因为我在她是不会接的。 我拿起杯子品了品我喜欢的龙井茶,嘴巴还微微地极有表情地动了动,等到茶 的甘甜涌上我的喉咙时,我拿起了那不接它就不会停的无绳电话。电话里传来了杜 鹃红的声音,她的声音甜美而优雅,我很喜欢她的这种即使是在火烧眉毛的时候也 不会惊慌的声音,这声音很诱人,有时候我也曾想把她列入我的艳遇行列。但我不, 越是喜欢这种声音我越是要抵抗她的这种诱人。绝不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遗训让我 却步,如果真想娶她,我还用不着像所有初恋的男人呕心沥血以深情为梭精心地编 织一副柔情的网,拿着这网像一个痴迷的渔夫在一条宽阔的河流里撒盖网,而那鱼 在这宽阔的河流里又太自由,任你划多么快的轻舟,也无法有效地用网盖住她。有 了这种认识,我是不会驾一轻舟、手挽一副柔网逆水行舟追赶着鱼儿,并且撤一网 空一网的。这种痴男人傻男子在爱河里徒劳地奋斗,我是不干的,我也会精心地以 感情为梭编织一副柔网,但我把网展开横着隔断河流,河水当然是隔不断的,它可 以从我精心编织的每一个网孔里流过,而再聪明的鱼它是永远不懂它眼睛里透明无 瑕的流水中,怎么会有和水一样无瑕透明的网。碰撞上了网,她才知道网是什么东 西,这网宿命地注定她不能自由地前进与后退了。如果我想网住她,她早已是我的 夫人。但我宁愿她是我的部下,因为她做我的夫人和情人远远比不上做我的部下更 能让我体会到她对于公司的重要性。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再说我与她还有历史的 渊源,她的哥哥是我们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儿时伙伴,她那时还小不过三四岁。我离 开那院当兵时,她刚好十岁。 “老总,工商局说,娱乐行业,注册老兵城娱乐有限责任公司不妥。希望我们 能改名。” 我说:“小杜你是重感冒了,还是昨天没睡好这事听工商局的,我们总公司也 别开了,我俩就去工商局保卫科保卫他们算了。好了,这事你去办吧!不用请示了。” 我知道她是非请示不可的,其实她也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她。她知道,这一点小 事,她是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办妥的。但请示似乎是必须的,因为她习惯于请示 后的自信与高兴,这是被领导型人才的特征,所以她的过分自信,只要在不损害公 司利益的情况下,我总是会满足她的。这事本应由我的副总何人脊分管的,她喜欢 干,就让她干吧! 进了卧室,我并不洗澡,我不认为清早在广州宾馆里洗的澡,坐了一小时的飞 机,就会身子不干净。上床后,我很有忍耐心,轻轻地抱过南岚放在怀里,不动。 南岚的手开始在我的胸部轻轻地抚摸起来,她柔软而细嫩的小手,像大自然美丽的 山间清悠悠的小溪,那纯洁无瑕的流水,让置身于其中的躯体总是那样的愉悦。那 水清得透明而洁白,总让人觉得自己的身躯占有了这水,有些愧对什么,而又因为 拥有这水而亢奋不已。她的头紧紧地贴在我的臂弯里,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我抚 摸她的时候,她狂野得就像瀑布一般,我即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也会奋力跌下 去,飞溅出一朵朵洁白而美丽的花儿,这种花儿开放的时候是无所顾忌的,是极其 有个性和张扬的,甚至是粗野的。当然这种花儿最后总是慢慢地变成浅水红的桃色。 在我们做爱后,她脸上的颜色总是这样,但这娇人的小花儿不是满脸开放,而是浅 浅地、水红水红地在她脸颊上开出两朵花儿。在她白净而细嫩的脸盘上显得白多红 少,这红白相映的美妙,不是在画家高价位的画纸上,而是在我的怀里,这正是我 多年来一直没有换情人的缘由。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休息,南岚猫一样地盘蜷在我的身旁。如果就这样的话, 我会在这儿住上几夜的,可我最后决定到妻子那儿去。让我坚定这个决定是南岚听 似温柔的细语。她上床来,把手放在我的胸上,嘴巴凑在我的耳旁时,我还以为她 要说一些分别了十几天的相思之苦。但她细细柔柔的话却让我顿觉不舒畅。她说她 想去公司做事,哪怕是分公司也好。我说你见到小杜了,她说没有。我说你有车开, 有别墅住,有钱花,还工什么作。她说你看人家杜姐多好。她说完这话后,夸张地 用手捂了一下嘴,一副撒了谎后天真的样子。要是在乎时,她天真一下,我是会配 合一下的,然而现在却不行,她又想去公司,我这人是有原则的,连我的原配夫人 都不能参与公司事务,何况是情人,我还没有糊涂到不能坚持原则的地步,在这一 点上,我是绝对坚持的,而且颇为自己的这种坚持而得意忘形。在部队时,我因属 蛇、点子又多,外号也就叫眼镜蛇了,战友们都说我毒性大。这次谈判的对手虽然 不是属老鼠,我不是克制他的天敌,但他们最多也就是属兔子的了,要不就三跳两 蹦了几下,就中了我的毒液,昏昏地把底牌亮了出来。当然他们的底牌一出,我也 不能像在保卫边疆的战斗中,对付敌人的那一套心狠手辣的办法来对付他们,我大 方地给了他们应该得到的甜头,做生意不是打仗,打仗是你死我活的,而生意是需 要共同生存的。我从十多年前借来五千元起家,能到今天这个规模,不仅仅靠的是 运气,更多的是靠我的智慧。南岚这时候用的是我自己设下的美人计,这计他妈的 我是中了,可我中得是有分寸的。看着南岚那期待的神色,我心里虽然由烦而产生 怒,但脸上并未表露出来。我说:“以后我会考虑的。”我的毒液喷了一点儿出来, 明明永远不可能的事情,我偏偏要给她觉得有机会。毒液既然喷了出来,我索性就 让它吓人一点儿。我说了几句看似温柔却颇有毒意识的话就出了门,开上我的奔驰 去我夫人那儿。我离开南岚的理由太充分,先看情人,再去看夫人,她得这么高待 遇,她也只能放我回家。其实她不说到公司做事,她会得到更高的待遇,因为我的 底牌是这几天想到她这儿住几天。这女人根本看不到我的底牌,这女人的确简单, 简单得有点儿让人高兴。她太急了,她如果有让我住几天而乐不思蜀的水平,她也 许早就不是我的情人了。她这个简单是她的弱点却又是她能与我长久的原因。一个 女人如果在一个男人面前永远不暴露出她的野心,这是令男人多么可怕的女人。一 个女人不讲索取,只讲奉献,这是世界上很多伟大的女性都做不到的,这种人是绝 不可能成为我的情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