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阳光很早。很早的阳光下,人们一个个匆匆忙忙。 春天的阳光就是这样的,阳光似乎也有了别样的颜色,让人刮目相看。有的人 是从春雷中感觉到春天到了,而我不,我是从阳光中感觉的。春天的阳光是鲜嫩嫩 的,让人满目清新的,我的车奔驰着,我的心打开着,虽然我的车窗是关闭着的, 但我仍然能听到艳丽的风和鲜活的阳光迎面碰撞车子挡风玻璃的声音。 办公室里有几处放着鲜花,并没有让我愉悦,愉悦的是杜鹃红关了空调打开了 窗户,让一束束阳光照进了我的房间,春天就充满着诚意地飘了进来。这就是我喜 欢杜鹃红当我的办公室主任秘书的原因。她比其他员工高明得多,她知道鲜花并不 能代表春天,鲜花也不是总在春天开放,而春天的阳光却只有春天才有。我坐在我 的老板椅上,等着杜鹃红。她会在几分钟内出现,这几分钟是我一天最宁静的时候, 我什么也不会想。这有点像临战前的片刻宁静。战场和商场的区别是:战场上只有 敌人,而商场上只有对手,前者是刺刀见红,后者是智力游戏。 “老总,要去老兵城看一看吗?”杜鹃红走了进来,她并没有直接走到我的桌 子前,而是边说边走到离我一米远的窗口边。这女人太会选位置了,她站在那儿, 正好是阳光灿烂的地方,她披了一身春光,等我抬起头来看她。 我不急,十秒钟后,我昂起头,眼皮未抬,但我看见了她身上明媚的阳光以及 她妩媚的微笑。她知道我看见她了,款款地走过来,有点儿像时装模特。他妈的, 你活得累不累,杜鹃红,我在心里骂着她。心里骂归骂,但我脸上未显示出来,我 已习惯了女人这种不怕烦不怕累展示风度的招儿。我接过她递过来的今天的日程安 排表,并不急看,我也要走到窗口边的沙发上,当四溢的阳光笼罩我时,我才看: 9 点一10点董事会例会。12点市府秘书长谈绿色食品基地,中饭在华尔街大酒店。 18点台商在红楼酒家请吃饭。又是两顿饭局,看着吃我就恶心。 “18点的饭,我就不去了。”我一边说一边抬腕看了看表,此时8 点30分整。 “王经理说,台商黄老板非要请你不可,这个台商与我们珠宝彩石公司做了几 次生意了。他说,他对绿色食品基地很感兴趣,希望能与总公司合作。” “你去把王经理给我叫来。”我火冒三丈,指着桌上的电话说,“马上打他的 手机。马上。” “8 点40分,在9 点的董事会前10分钟赶到。”杜鹃红坐在沙发上,却以军人 的坐姿并略带不平的语气说。看样于她为王东方抱不平,那模样好像说人家王东方 好心拉来一台商,参加公司资金不足而又必须上的大项目,我发那么大的火,莫名 其妙。看样子她是不想离开我的董事长室,要看一看王东方进来,我是怎样地发怒, 这怒从何来。 我当然不理睬她。王经理进来后,我说小杜你忙去吧!杜鹃红只好走了,经过 王东方身边时还挤了挤眼睛。她以为她背对着我,我就不知道她挤眉弄眼,其实她 后脑摆动得极有规律的披肩长发在出门一刹那的间断,我就知道她给王东方递了眼 色。 我坐在老板椅上,低头看公司的《博士简报》。把王经理“凉”在办公桌前。 我并不想发火,这火如杜鹃红预料的一样,它无来处。既然无来处,我就不会莫名 其妙地把我的一员大将骂得莫名其妙。不发怒,也不说话,看他怎么说。台商我见 得多了,一个个猴精似的小聪明,我不太喜欢台商。今天不准备吃这顿饭,我要王 经理来只不过想听一听,台商怎样对我的绿色食品计划感兴趣。如果有点儿对路, 就叫何人脊对付他去。何人脊是我的战友,—亡尉,副总经理。 “老总,那台商听说您曾是军人,很想见一见您。”王经理声音很小。 我没有抬头,也知道他左手搭右手一副尊敬的样子。分公司经理们不叫我董事 长,也不喊我萧总,都叫我“老总”。我也喜欢他们叫我“老总”,这也许是哪个 精明的职员,研究了我的经历,选中了这个词来取悦于我,这个词真的愉悦了我, 因为元帅们都被喊为老总。不过,他的这个理由还没有充分到我同意见台商的理由。 我还是没有抬头。因为我一抬头,就必须说话,一说话就必须下结论,而在我还没 有考虑清楚之前,在他还没有充分说明之前,我是不会轻易下结论的。这是我的习 惯。 “老总,台商也是一位军人,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好像当过—亡尉。” 我的主意定了。我抬起头来。看着王经理一字一句地说:“既然是军人,就见 见吧!不过今天不谈生意,先交朋友吧!就定在老兵城吧!” 王经理满面春风地出去了。我看了一下表离董事例会还有40秒。 我走进窗户下的阳光中,坐在沙发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阳光呈40度铺满了 我的脸。没有灼热之感,是一种暖洋洋的滋味。我还有30秒享受这阳光。 “老总,去老兵城吗?”杜鹃红走了进来。 “不去了。” “不去了?” 杜鹃红肯定大吃一惊,虽然她问“老总去老兵城吗?”是询问的口气,但这老 兵城是我肯定要去的地方。这老兵城是公司一年以来投资最大的一个新项目。这个 项目是何人脊副总亲自指挥,已于上个星期正式营业。我这次出差一个月,今天第 一天来公司,按理是绝对应该去看一看。今天早上的例会的重要议程也是有关老兵 城的。开完会是应该去老兵城的,这是杜鹃红安排好了的。 杜鹃红一脸不解地跟在我后面走进了会议室。 部下们刷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挥了挥手,他们又全都坐下。 我说过几次,要他们不要站起来了,可他们总是站起来,因为开会的二十名董 事中有十五人是军人出身。虽然没有军装,没有了军礼,但我仍然喜欢这样。我曾 开玩笑说:我们是共军,不兴这一套嘛,蒋军才来这一套。蒋军是败军,我们是胜 军嘛!我是很推崇解放军将领开军事会议的那种不拘形式,大家一起讨论平易近人 的作风,开好会了大家拍一拍巴掌。蒋军那种一开会,刷地一下起立,脚跟一敲, 敬礼的那一套形式,对于谋略毫无帮助。蒋军的败绩注定无疑。当然这些都是在电 影里看到的。 现在早已是解放军开创的天下了,无所谓哪种形式,再说我们是开董事会,我 也就不再坚持,站起来就站起来吧!整整齐齐刷地一下站起来,的确让人愉悦,就 连我挥手让他们坐下的手势,居然不知不觉学习了五星上将蒋先生的电影里的演员 孙飞虎的挥手动做。有时候我也觉得有点搞笑,但一想,他们刷地一下站起来,我 说:“坐下,”这样不是更搞笑吗?有点像中学生的班长。 老兵城夜总会代总经理何人脊全面地介绍了老兵城夜总会的情况。董事们听得 兴高采烈。 何人脊代总经理最后说,他已经把老兵城夜总会,从建设、‘装修到开业全部 完成,现在该确定总经理了。他首先申明他不当总经理。董事们齐刷刷地看了他一 眼。又齐刷刷地看着我。我知道董事们都认为老兵城夜总会总经理是一个肥缺,何 人脊为什么会把他花了近一年的心血的大项目总经理职位让出来。其实只有我理解 何人脊是真心的,以他的。性格,他是不会去当一个夜总会的总经理的。 我说:“你有人选吗?” 董事们齐刷刷又去看何人脊。我知道他们都希望何人脊点中他们的名字。 “吴三良。” “吴三良。”董事们异口同声重复了一遍。 不是董事们都步调一致,而是吴三良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位,才发出了惊诧的同 一声音。 吴三良,男,五十岁,曾任《电影月刊》副总编辑,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剧 作家,作家。有电影《姐妹双蛇剑》、《无敌霸王枪》,有长篇小说《飘落的红头 巾》等。本市第一本畅销杂志《娱乐世界》,他是主编,曾发行百万册。两年后刊 物被吊销。原因,误导青少年,踏黄线。本市第一个模特公司是他开的,任总经理。 午后被副总经理开除。原因,副总经理是法定代表人。本市第一个音像唱片公司是 他组建的,任总经理。三年后被取缔。原因,副总经理违法他不知道,他是法定代 表人,负法律责任。 董事会在一片哗然中结束。吴三良这个在商界屡战屡败的人,居然被何人脊推 荐成公司投资五百余万元的大项目的总经理。 我没有用我的权威压制这种哗然。我知道他们的哗然是冲着何人脊的。何人脊 却很坦然,一副决不改候选人的样子。 董事们哗然吧!何人脊你坚持吧!我不做任何结论,过几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