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夏天来了。今天立夏。 我开车一路飞奔。 夏日对于我的这座城市是不可怕的,这儿是春天一样的城市,我太喜欢这座城 市了,它到处盛开着鲜花,甚至空气里也荡漾着花的芬芳。我不喜欢北方的城市和 乡村,一马平川一点味道没有,像北京,冬天冷死了,夏天热死了,我才不去受那 份罪。我也不喜欢一些北京人,一出门一个个像钦差大臣一样,口气一个比一个大, 我很讨厌。所以很多朋友去北京发展,我硬是顶住了诱惑,坚持了没去。我就不相 信,不去北京做生意就不行。后来,我也还是去了北京,但不是做生意,而是选择 了一个春天去的,北京城一派春色,却有一种白色的像棉花一样的东西在空中飞舞、 满天都是,我想,一张嘴准能咬几朵进口。在北京的时间里,我很少去大街逛,而 是租了一辆自行车去了胡同里,胡同里的老奶奶、老爷爷们倒是很热情,指路不讲 左右,只讲朝北朝南朝东朝西,我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我朝哪儿走?大姑娘说话都 很可爱,并没有像以前遇见的北京人一个个老大似的。经历了胡同里的单车行,总 结了一个观点,那些口气一个比一个大的北京人,原来都是从外面涌进北京的外籍 北京人,像我的一些朋友去了北京,几年后也操一口南腔北调的京腔,他们与我通 电话,我总是先声明,你别憋里憋气说话行不行,老子难过。朋友们总是改了口才 能与我交谈。还是北京土话听起来味道正宗。在胡同口我问一老太太,这棉花怎么 就飞上天去了。老太太包口包嘴地说,这是扬花。她那样儿真是可爱极了。 办公室里。杜鹃红正指挥几个人在那儿摆着什么东西,见我进来,杜鹃红把人 打发走了。 台湾人送的玫瑰石被红木包边坐了起来,木边上雕了手艺精美的花边,使这块 石头显得典雅而高贵。杜鹃红把它放在了我桌子的左面。那枚恐龙蛋也被一个玻璃 罩子罩了起来,玻璃柜里的正中放了一块红木圆柱,蛋就放在那柱子上,柱子下是 蓝色的金丝绒,让这一枚蛋显得特别突出。把它放在窗户下沙发的茶几上,效果非 常的好。 “老总,公司扶贫学生的名单,你过目吗?”杜鹃红拿着一份资料准备给我看。 “不看了,不过这事你应小心点,核实一下这些学生,是不是真的学习好,是 否真的没钱读不起书。现在的乡下人不像原来那么老实了。这钱还不能汇给乡政府, 免得被他们拿来请客吃饭了,被扶贫的学生也不能仅凭乡里面推荐,要我们公司核 实认定才行,钱直接寄给学生家长或本人。” “这事,我已安排了,派了公关部经理去乡下各学生家家访,并请了日报记者 一起去的,公司共扶助失学儿童三十人,他们去了肯定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迹,, 报纸需要这些东西,我们公司也达到了宣传目的。再说公司赞助的博士希望小学已 开学一年了。他们去后也可顺道看一看。” 说到报纸,我想起了我想写的那篇文章。那篇文章一直是我想写的,它整整地 折磨了我十年,我总觉得欠她哥杜红军的情太多,而这情太重了,压得我一有空闲 时就想起来,想起来就心闷。人世间的一些事情,用文字记下来,它只是一张纸, 也许不久还会变成报纸的一角或许成一本书,放在书房的某一角,落满了尘埃。只 有心记住的往事才时时在心里,挥之不去。心记住了,才是最真实的,最珍贵的。 我的心就记住了杜红军,也许直到我死了,杜红军才会从我心中消失,用心记住一 个人是人类最崇高的礼遇,我是做到了,做到了,我因而常常想起他,想起他我就 心痛,这心痛一直伴随着我,因此我早就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他。当然这文章绝对 不只是一张纸,它让我可以把我的心情展示出来,让我吐一吐闷着的气。文章就叫 《永远的老兵》。自从我手下有了名作家吴三良,我就更加强烈地想把它写出来, 当然我是写不好的,虽然我在部队当过一年的文书。我把我的故事讲给了吴三良听, 吴三良当时感动得热泪满眶。吴三良写出来了没有,这几天忙这忙那还未过问此事。 我说:“吴三良来过没有。” “来过了。”杜鹃红走出去,到她的办公室拿来了吴三良写的文章。 我接过看了起来。 当我看到:“他的战友总有一天会老去,而他永远不会老去,他用二十五岁的 美好年华固定了他的永远年轻,也是战友们心目中永远的老兵……在保卫边疆的战 斗中,他们虽然在那儿争夺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山头,但那却是我们亲爱的祖国的土 地。”读到这儿时,泪水溢满了我的双眼。 这个吴三良,居然写文章能把老子感动得热泪满眶,这个杂种,我愉快地骂着 吴三良。我这一骂开了,我知道我开始喜欢吴三良了,嗯,得给他加年薪。 我说:“小杜呀!给吴三良讲,就说鉴于他在老兵城娱乐公司的工作表现,加 年薪,每年十万。”我把原来该给他的给他。 “老总,老兵城的营业成绩并不叶‘分突出,虽然每月能挣三十万,但从我们 的投资来看,这不算什么,没有达到公司预测的目的,我想如果何总去搞,会更好 一些。当然他还是很能干的。”看来杜鹃红想夺何人脊位置的野心仍然不变,一有 机会就、进言。 “现在娱乐行业不好做,太多了,他能做成这样已不容易了,我看人脊去搞也 未必能提高多少利润,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不容再讨论。 “文章发表吗?”杜鹃红问。 “发表。” “报社还是杂志社?” “当然是晚报,发行量大。” “好的,晚报每星期周末四版是文艺版,后天可登出来。”杜鹃红从我手中拿 走稿子,吩咐人去办了。 中午,我正想去吃饭,杜鹃红领着王东方进来了。 王东方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老总,今天厂里拿不出样品来,那石头太大,又 太硬,达七度,我们厂的宝玉石切割机太小,厂里没有进过这种大型设备,我打听 了一下,只有美丽大理石厂能切开,还有我们的抛光设备是用来抛手镯或宝石介面 的,不能用来抛这么大的石头,也只有大理石厂的大型抛光机才行。石头切下来是 毛的,不亮也不平,只有先粗磨再细磨才能抛出光泽,这样石头才显得鲜艳耀目。 不过大理石厂用来抛大理石的抛光粉是国产的,大理石抛光的要求没有宝玉石高, 我们的石头是玉石,所以我拿了日本进口的抛光粉去,先用国产粉粗磨,再拿日本 进口的细磨,明天才能拿出样式晶来,老总你看……” 王东方看着我,害怕我发火。 本来这事,如果是在平时,肯定是珠宝公司的事,他们自己处理就行了,因为 这事我是亲自过问了的,这事又关系到公司一笔巨大的利润,王东方怕误了事,不 敢打电话来,直接跑来了。 看着他那样,我心里很高兴,高兴的是他对公司和我的忠诚。我宽厚而坦然地 笑着对他讲:“东方,你处理得对嘛,我对厂不了解,嗯,有点武断,你打电话来 就行了,晚一点儿就晚一点儿。” 珠宝公司的厂在市南郊,离公司很远,看来他今天不止是跑到厂里,还跑了几 家大理石厂,够累的了,这会儿又跑到总公司来说明情况,够负责任了,不过他的 这个忠诚,得到了我的笑脸。虽然只得到几句轻描淡写的安慰话。但他肯定觉得跑 这一次值。 “明天搞好了,用红木包边,拿过来放在这儿。”我用手指了一下台商送的那 块玫瑰石的位置说:“台商这块搬走。然后你去告诉黄河,就说我后天请他来公司 谈绿色计划。” 杜鹃红和王东方相视一眼,明白了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招数。绿色计划还未 成熟到我亲自与黄河谈判的时候。找他来只先谈一淡绿色计划的皮毛,主要是让他 看见我们公司的玫瑰石。 他们走了后,我拿起了电话,拨通了何人脊的电话,我要了解他与黄河谈绿色 计划的情况,在台商来之前。我得心里有数。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只不过我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而且太出乎意料。 杜鹃红终于用他哥的名义与我摊牌了。这好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是那样的不能 挣脱。她要的并不是与我分财产,而是要与我结婚。这真他妈的要命了。 这事还得从她哥的女朋友说起。 她叫李红梅,名字虽然平凡,但在我与她哥当兵的日子里却是一个响亮的名字。 每当看着这名字的信来到军营,我和战友们都像过节日一般,虽然这信的开头写着 杜红军信尾落着李红梅,看起来与我们其他战友无关,但在那年月有一个女人能不 顾我们会随时光荣而痴心一个军人,这当然是我们大家羡慕的。杜红军从小与我一 起长大,他人高马大,英俊潇洒,小时候游戏时,他总演英雄杨于荣,我演少剑波。 虽然我演的少剑波官儿比他大,但女同学们似乎更喜欢英雄一些。以至后来我们当 兵时,接到的来信中,只有杜红军接到女同学们的信,偶尔也有女同学提到我,也 不过就是在信尾加一句,请代问萧子北好。为这我后来很少与女同学们来往。一次 同学会,我实在忍不住对女同学们冒了一句半认真半玩笑的话:我在前线保卫你们 的时候。居然没有接到你们的来信,太令人伤心了。女同学们见我如此说,七嘴八 舌讲开了,有的说,你那时候给我们的印象是比较滑,有的干脆直截了当地说,你 的确在我们班上很优秀,但杜红军比你更优秀,有的说你现在看起来很成功,那是 因为你活着,杜红军要是还活着能有你的戏吗?女同学们声讨我的话到这儿也就进 行不下去了。一提到杜红军的死,大家都非常伤感。这同学会每次都会伤感,仿佛 每次的同学会都是为了让我们在这个物欲横流、灯虹酒绿、麻木了我们心灵的世界 里,只能用伤感来扎痛—下我们的心,这扎痛似乎能让我们麻木的精神好—些,这 也许是我们乐于不断地定期举行同学会的原因。 悲、欢、离、合,这也许是我们来这世界生存的全部意义。我们活着,因而能 每年聚会。聚会的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断地减少。这不要紧,要 紧的是我们当中总有人活着。离开我们的人都以走的那一天留给了我们永久的汜忆, 只要有人活着,他们也就不会死去。当我们这一群人,只有一个人时(这个人也许 是我,也许是另一位同学。),他会怎么样,我总在想最后一个人的心情,他也许 在想最简单的—个问题,那就是,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这儿十亿的地球 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们一起长大成人。这不是一个常识的问题,佛教的常识说,人 从生处来到死处去;科学家说,人从母体中来到尘埃里去了。这些常识我更喜欢前 一个,它虽然抽象但余味无穷。我们的最后一个同学,他也许在人生最后的时刻, 总在想这个问题。所有的同学这时都醒在他的梦中,当他的梦不再醒来的时候,我 们大家又在—起了,也许是在天堂,或者另外一个我们未知的地方,也许那个地方 就是我们来和去的地方。我们在那儿又从小学开始读一班,那儿是不是也像人世间 一样,也有悲、欢、离、合?我不知道,但没有悲、欢、离、合,我们又能历经些 什么呢?每次想到这儿,我的眼睛总是潮湿的。 李红梅是写信给杜红军最多的女同学,也是在信尾从不提我名字的女同学。 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后,第一个找的就是李红梅。我要告诉她杜红军最后的遗言。 其实杜红军在最后的时刻并没有提到她,虽然她是写信最多的女同学。杜红军在最 后不提她,我是很理解杜红军的,杜红军从小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从小想当解 放军,当了解放军又想当将军,想当将军的人怎么可能过早地陷入与女人之间的战 争呢?因此,杜红军根本就没有与李红梅谈恋爱,只不过李红梅却一厢情愿地认为 她在与杜红军淡恋爱。那时候谈恋爱是很神圣的事,还没有肉麻到像今天一天到晚 爱字挂在嘴上,其实是哄着好玩的。那时候只要常通信不断,就会被人认为是淡恋 爱了。 杜红军只当到排长就光荣了,那时候还没有授军衔,就是授最多也只是个中尉。 中尉离将军太远了,但这并不影响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我回来见到李红梅时,我已是连长了,我给了她一个标准的军礼后,告诉了她 我编造的遗言。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编造这个遗言,也许我觉得我编造的遗言 会感动孛红梅,让李红梅背着这感动走一辈子。这也是让一个美丽的女人永远记住 一位英雄,英雄没有人来思念,那又是一个多么可悲的事悄。但二十年后,我感觉 我错了,可悲的是李红梅,直到现在还未结婚,每次同学聚会,她都以杜红军遗孀 的身份出现。刚开始还引得很多崇拜杜红军的女同学们的羡慕,后来她们一个个次 第结了婚,就不再羡慕李红梅了。有的同学初婚后相遇说结婚多好,啊!既而从羡 慕李红梅开始同情李红梅。李红梅很坚强,她一直保持着这种思念,并且十分执著, 这让女同学们猜测㈠艮久,甚至有人怀疑她是不是有点儿变态了。有的女同学经历 了二十几年的婚姻后,也许讨厌了这种生活,马上反对这种言论说:李红梅有李红 梅的好处,人家多好啊!男人永远骗不到她,她也永远不上男人的当。我们现在总 算看清楚这些臭男人了,一个比一个坏。我们是伤透了心厂,人家李红梅谁伤得了 她的心,她的心一直为一个男人而美丽着,多好啊!一个女同学马上说,你换成她 试试。于是大家都不讲话了。 每次我见到她的那份执著,我就热血沸腾,几次我想告诉她,那遗言是我编造 的,但—面对她四卜五岁的人了仍然痴心不改的倔强,我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也 许告诉了她真相,对她的打击更大,何况她未必相信我说的。编造的遗言会影响李 红梅的一生,造成这么一个结果,是我始料未及的,这使我内疚不已,也成了我的 一块心病。所以我一直不让杜鹃红知道这事,她不知道有一个叫李红梅的女同学爱 恋着她哥哥。所幸小时候李红梅与杜红军家不住一条街,如果小时候李红梅就认识 杜鹃红。这事也遮掩不到今天。 这事它不会这样就算了,这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前天我与杜鹃红在一家酒吧 喝酒,李红梅神秘地出现了。她一坐下来,就开始与我谈杜红军,如果杜鹃红不在, 我是可以与她一起回忆杜红军的,可这时杜鹃红就在旁边,当我力图想拉开话题时, 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杜鹃红看到有这么一位保养得白白净净而美丽大方的中年妇女 谈及她哥哥,她顿时兴奋得很。我不得不介绍说这是杜红军的妹妹杜鹃红。本来我 想介绍一番后,李红梅最多与杜鹃红谈几小时杜红军,就算完了,谁知李红梅像遇 见亲人了,泪水哗啦啦地流厂下来,并以嫂子的口气与杜鹃红亲热地谈个没完没了。 这样也就罢了。谁知李红梅要走的时候,最后一句给我带来了麻烦。她说:“子北, 红军去的时候,不是要你照顾妹妹的吗?”我说:“是的,是的,她…直与我在一 起。”李红梅说:“那她怎么会孤身——人呢?”我说:“哪里,她怎么会孤身一 人呢?只要我在她就在嘛。”李红梅说:“红军是这样安排的吗?”不等我回答, 她拉着杜鹃红说:“妹妹,我们走。”面对她的愤怒,我只好干瞪着两眼看着她俩 出门。 我坐了一会儿,脸色阴沉地招呼服务员来收了钱,出了门去开车,车不见了, 我只好打的士回家。我想肯定是李红梅要杜鹃红把车开走了,这位愤怒的大使,不 知她还要干些什么? 回家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妻子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没有感冒。”我说 :“没有,没有。”妻子说:“没事吧!”我说:“没有。”妻子见我有点异常, 一直在我旁边问长问短了一个多小时,问得我心里烦躁。又不好表露出来。这事不 是她的安慰能解决的。她真有耐心,我也不可能反击她的这种婆婆妈妈式的关心。 我很难受。 杜红军的确不是这样安排的,他临终前的确有要我娶他妹的意思,但他并未直 说。他只有这个妹妹,他很爱他的妹妹,是怕他自己去后。在这个未知艰险的世界 卜不知他妹妹要历经多少苦难,他更多怕的是妹妹以后遇上坏人,我毕竟是他从小。 起长大的伙伴,又是经历了战火硝烟的战友,他是有意思把妹妹托付给我的,这样 他会放心一些。那时候他只剩一口气在喉,他根本没有时间提李红梅,我只好借他 的口编造一个故事给李红梅,当时我第—次把故事讲给李红梅听时,李红梅哭得泪 人儿一样,我们都有继承烈士遗志的决心。我一激动就把杜红军托付他妹妹给我的 话讲了。那时,李红梅很激动地说:“好的,好的。”仿佛我娶杜红军的妹妹也应 该争得她的同意。后来,我没有娶杜鹃红,是因为太熟悉了,我从未把她当一个女 人看,而是一个小妹。她哥去厂,我就是她哥,哥能娶妹为妻吗?这一直是我安慰 自己的理由。我结婚时,没有请李红梅,同学会遇见,她问及杜红军妹妹的事,我 说杜妹妹家搬到东北老家去厂。她相信了,她知道杜红军老家在吉林。 妻子上床后就看书,这是她多年习惯,我睡在她身旁她也这样。我与她很少干 那事了。她是有沽癖的人,上床必洗澡,吃饭必洗手,家里被她搞得一尘不染。很 长一段时间,我被她的洁癖搞得火气十足,你回家饿得正心慌想马上吃饭,刚端起 碗饭还未吃上一口,她尖叫着说洗手去,你回家累得正想往沙发上坐,她说你换衣 服去,你与她干完那事后正想睡觉,她说你洗澡去。我说不是刚洗了吗?她说再洗。 开始我坚决不干,还与她生了很久的气,后来就习惯了,也不再要求,因为我在外 面拈花惹草,也怕把什么传给了她,就让她保持着我的女人中最干净的一位吧!我 知道我的其他女人中,肯定不止我一个男人,而她只有我一个男人,就这一点,她 过分点也是应该的。 深夜,做了个梦,梦见与老婆离婚,从法院出来,看见杜鹃红在那。儿等着。 第二天,杜鹃红真的就来找我了,用她哥的名义。他妈的,我可从来没有想过 与妻子离婚。 在一家咖啡馆的包间里,杜鹃红一脸平静,我知道她与李红梅在一起几天了。 我想来吧,管你们密谋什么,我不面对也得面对,这都不敢面对,我还能面对些什 么。我很平静地等待一场令人难处理的事。 她从小就崇拜我与她哥,长大后也一样,到公司后也依然。她结婚离婚都问过 我,好似我是家长。其实我知道她是在试探我的意思,当然我像哥哥一样,没有别 的意思,让她一直只能把我当成亲哥哥。但她试图努力想把哥哥变成其他什么的幻 想一直未中断过。这一点我看得出来,我一直未捅破这层纸。几次我曾想把她调走, 分一个公司给她,让她离开我,可她总是坚决地回绝了我,并表示坚决不离开我。 一个女人不爱钱,她只想与你在一起时,这不是要命嘛,你想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只能用无能为力来形容这样的处境。其实她也一直想捅破那层纸,只不过她一直没 有把握和充足的理由。她怕捅破了,不但没有得到人,反而失去了哥哥岂不更糟。 这回她是理直气壮地找到了突破口,她肯定知道了她哥是因为掩护我而牺牲的, 这之前她是不知道的,她只知道我与她哥是生死兄弟。李红梅肯定还把我当初凯旋 时和她说的话全部讲给了杜鹃红听。这下杜鹃红有了亲嫂子了,又多了我这么一个 舍她不娶而娶了别人的负心汉。 她说:“萧哥,我一直喜欢你,你为什么装傻,我要找男朋友时,我问过你, 你没反应,我要结婚时,你还没反应,我离婚你还是没反应。我在你心目中真的这 么不行吗?”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她跌了一下,总在我与她哥面前叽 哩哇啦地哭,哭得我们只好哄着她玩,又给她买糖买玩具的。现在她人都这么大了, 她这一哭,可不是用小时候的招儿可以摆子的,怎么办,我在一旁坐着发呆不知讲 什么好。 一会儿她不哭了,眼睛直瞪瞪盯着我,我知道她这样盯着我,是想让我说话。 我说什么呢?从哪儿讲起呢?我他妈的是有口难开啊!还是不说的好,我也只好盯 住她。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这样用眼神交锋,以前总是她把目光移开,这一次要让 她把目光移开,可能非常困难。她是那样的执著,这眼已不是原来的眼神了,这眼 神里有太多的问询,有太多的抱怨,甚至有点儿兴师问罪的意味。却楚楚动人,真 的,我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一个女人,不是我的小妹。 我第一次在这种对视中移开了眼睛说:“你看,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哭,天还 没掉下来呢?掉下来还有我撑着,你急什么呀。”我故作不明白。 “萧哥,你曾是军人,我也曾是军人,我们今天就玩真的,你说你到底喜不喜 欢我。” 我说:“喜欢,这么多年来,我是怎样对你的,你不知道吗?我一直把你当亲 人看待呀!” 杜鹃红说:“萧哥,说这话可就没有意思了,都是聪明人,你直说吧!我挺得 住,那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你还没句真话吗?这些年来,我就一直不高兴,像我 这么一位优秀而美丽的女人,你就从未动心过,我不服气,我太伤心了。” 我说:“我怎么没动过心?”说了这话后我的心扬起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脸上, 又说假话。 杜鹃红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我说:“其实我真的喜欢你,但你是我小妹我不好说。”说完这话我的心又扬 起一巴掌打在我的右脸上,怎么又说假话。这话要是她当了真,还不弄出多少事情 来,但这时我如说不喜欢她,看着她因为我而楚楚动人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哪! 杜鹃红说:“你说假话,当初我找男朋友时,问过你,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 有。” 看来杜鹃红相信了我的假话,要不然她不会说:“你说假话。”她嗔怒着说这 话时,证明她已经相信了我的假话,唉!女人就是这么容易受骗,就连她这么优秀 的人也不例外。 我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思,你都找男朋友了,为了你好,我急什么呀?你 可是我小妹哪!”我一口一个小妹地提醒她,她是我的小妹。 杜鹃红说:“那时我还没找男朋友,看着你这儿不行了,我才找的。” 我说:“看来我们误解了,搭错车了,错了就错了吧!这可是命运。” 杜鹃红说:“别往命运上推,你的命运都是你自己掌握着的,别以为人家不知 道,我哥走的时候咋个说的?” 我说:“你别听李红梅乱说,当时情况你不了解,我不那样说,她安心吗?” 杜鹃红说:“怎么不安心啦,我问你,嫂子当时问你,我呢?你为什么说我到 东北去了,你安的什么心哪!你。” 杜鹃红急了,这么多年的亲情看来要翻脸了。她这么快就与李红梅好成这样是 我未料到的。我说:“安什么心,这从何说起。” 我正急得无话可说时,杜鹃红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电话。完了。她说:“老 总,黄河要五十吨桃花石,说要我请你高抬贵手两万元一吨。” 我说:“他公你的关,你说怎么办吧。” 杜鹃红说:“你做主吧!三万一吨是贵了一点,王经理算了一下,我们的成本 也就三千元一吨位,黄河说不用我们的关系,他自己发集装箱到厦门,怎么运我们 不管。” 我说:“这又不是走私,什么关系不关系的,我们虽然没有矿产品进出口权, 这不要紧嘛,我们可以通过省五矿公司出口嘛,三万一吨便宜了他。他拿回台湾要 挣一大笔钱。这东西不是汽车,久了要修理要报废,这东西日久天长坏不了也烂不 了,玉石无价嘛,他应该知足了。这种生意我们应抓紧,这种好事情也就只能做那 么一二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我们也就不做了。大家都去做,最后是市场饱和, 说不定还赔钱。不过这事,他既然求到了你这儿,你拿主意吧!” 杜鹃红说:“我看每吨两万五吧,我们走五矿公司这条路要加上增值税百分之 十七,也就差不到哪儿去了,我们不给发票,税收他自己上,海关他自己过,与我 们无关,这等于送一个人情给他。” 我说:“行,小妹说了算。” 杜鹃红横了我一眼说:“萧哥,我们还没完。”说完,她走了。 我在包房里一坐就是半夜,也没干什么,只是不断地喝咖啡。 几天里挣了一百多万,应该高兴,但却与杜鹃红不欢而散。 那天台商黄河一进我的办公室,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我的玫瑰石,他走到石头旁 左看右看说:“精品,精品啊!想不到萧先生真有本事,把台北最好的石头给买回 来了。我的那一块,献丑了,献丑了。” 我说:“台北的?不是,是大陆的。” “大陆的?”黄河一脸不信。 “这种石头是我公司准备开发的新品种,还未上市。” “矿山在哪儿,我能否参观一下。”黄河看来迫不及待。 “这是个小事情,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是谈绿色计划。听人脊说,黄先生对 有些条件有意见,我想亲自与先生交流一下,这个计划我公司是可以单独搞的,既 然黄先生与我下属珠宝公司王经理多年合作水晶的供销关系,经王经理介绍你人不 错,在大陆投资也不容易,我们已是朋友了嘛,有好事情就合作合作,有钱挣就大 家挣,钱是挣不完的。说老实话,要你一千万不算多吧!这城市几百万人民的嘴可 都等着我们呢。” “这个,这个事情,啊,老总,我们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啦,对老总的为 人佩服不已。这个计划,我是早感兴趣,也早有所行动,可是,老总你太厉害了, 上面下面全搞通了,我是搞不定啦,我认命。这样吧!我们既然都这个样子了,也 不用搞什么计谋了,我与何总反复交手几回合,他也精明得很啦,我知道最后我们 还是要交手的,你的手太重,我看就不交手了,这样子算了,我出八百万人民币, 占百分之三十的股,这是最后的让步,没有退路啦,希望老总支持支持。” 我一听,乐了,不过没有显示在脸上,我的底牌是六百万,他多出了二百万, 我怎么不乐呢?我说:“一言为定。” 黄河说:“慢,还有一个条件,这石头我很感兴趣,我们两家开发,你搞定矿 山,不能让其他人开发,我搞定销售。” 我说:“行,我们公司对这项目投资很大,每吨原料高达两万元,加工成切片 高达五万一吨,你是加工方面的专家,这石头一吨只能生产成品一半,加上加工费、 人员工资、税收你想不得了啊!我们这种良好的关系,三万一吨给你吧!” “没有这么贵吧!”黄河说。 我说:“这种东西,你在台湾一块一块地要价,我可是一吨一吨地要价,黄先 生,你就别讨价还价了,这也是最后的价格。” “好的,好的。”黄河道,“老总,这事我得打电话回台北,与股东们商量一 下,我的条件不多,你给我三天,三天内你萧先生的公司不能与任何一家谈这种石 头。” 我说:“黄先生放心,你这种朋友我是认定了的,哪能不给面子呢?” “谢谢萧先生,绿色计划你们可先理一下合同,我们讨论后选一吉日签字。” 台商黄河走了。我把何人脊叫到了办公室。相对而坐,我们是很久没有这样坐 着说话了。我们都清楚,公司的危机即将过去,我们付出的代价是不大的,据杜鹃 红统计:何总与台商谈判六次,都在七里香酒楼进行,进餐六次,酒店计价一千零 八十五元,在老兵城用美人计四次,玩了三陪小姐六个,喝了茅台酒三瓶、人头马 两瓶,合计一万一千二百元,花掉何总时间前后两个月。 我们就这样坐了半小时,最后我先开了口:“人脊,你立了大功,老哥谢谢你 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很动感情。 “不,老总,这都是你谈定的,人脊无能,让老总费心了。” 不知今天怎么了,我说话,他说话都有一种客气在里面,我们之间从来不用客 气的,今天怎么了? 我说:“兄弟间不说这些了,我知道,你对为兄的情谊我领了。你的一些举措, 我是知道的,虽然不起决定性作用,但你能这样做,我非常记情,为兄的也是自私, 居然没有阻拦你。”他肯定不知道我指的是小张那事。 他一脸动情地说:“老总,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常言道:女人是衣服,兄弟是 手足。老总你可是我的头。” “张红呢?” “走了。” 何人脊一脸茫然,他没想到我这时会提张红。所以他回答得相当诚实,他深深 地懂得:当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你最好说实话,这时候说实话比你说什么话都 好。我是一再告诫我的股东和职员的。 “房子呢?” “卖了,钱给她了。” 何人脊一脸惊讶,我怎么知道这么细呢?他肯定这样想。何人脊惊讶了半天, 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我说:“人脊呀!你帮我办件事吧!南岚,你认识吧!这女人是我的情妇,一 直未告诉你,张红是她的好朋友,这几天你去把我北郊的别墅处理掉,值八十万吧! 四十万给南岚,其他四十万你留着吧! “老总……” 我打断何人脊继续说下去:“人脊,你我兄弟一场,我也没什么隐瞒你的,我 现在得对付你嫂子和杜鹃红,你嫂子是我的结发原配,我舍不得,杜鹃红是红军兄 的遗妹,我他妈的怎么办,还真他妈的没好办法。嗯,慢慢地来吧,南岚就顾不上 了,你把她安排好、办妥,我不能让她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老总,女人太难对付了,你不见她一面,当面讲一讲,她会甘心情愿吗?” “人脊,我是不能见她了,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我是怕当面一讲,她来个哭 得桃花纷纷落,我又不忍心了。” “她闹起来咋办?” “咋办,你我兄弟什么没见过,还怕一女人闹吗?一个弱女子,我们都对付不 了,我们还能对付什么,我指一条路给她,她走就是,不走,哪里还有她的路走, 她自己走就是。我相信南岚的脚,还是有方向感的,再坚实的脚,失去了方向,这 脚注定了是废脚。她也许暂时恨我骂我,但我不被骂谁被骂,她以后会明白的。” “好的,老总,正好张红想去中央音乐学院进修,我看劝她俩人一起去可行… …” 何人脊走了。我去哪儿呢? 手机响了,显示屏上是杜鹃红的手机号码,我不接,让它响,一连响了三次, 我还是不接,五分钟后我打了过去。杜鹃红的第一句话是:“萧哥,怎么电话都不 敢接了。”我说我上卫生间去了。 杜鹃红说:“我又没有逼你,你可以慢慢解决嫂子的问题,我是有耐心的,好, 私事不谈了,谈点公事。” 门一下被推开了,杜鹃红走了进来。 我说:“你就在外面打什么电话。” 杜鹃红答非所问:“老总,老兵城出事了,娱乐部李经理被河西派出所抓走了。” “因为什么?”我一脸怒气,一个小小派出所长居然抓了我的部下。我横了杜 鹃红一眼说:“全省扫黄不是已扫过了吗?” “这次不是扫黄,是打恶除黑。” “嗯,打恶除黑。”哦!我想起来了,与市局朱局长上次见面时,他说过要搞 什么全市打恶除黑。当时我想我们公司是合法经营,在省里有很好的荣誉,我们有 什么恶什么黑,因此没有在意。我说:“乱弹琴,小杜,去分局了解一下,要派出 所马上放人。” “老总,人家可是有证据的,据吴三良汇报,娱乐部经理小李养子五十个三陪 小姐,这一批三陪中有一半吸毒,这一半人与黑社会有来往,小李也不免加入了进 去,逼良为娼,私藏毒品,他小李都是参加了的。最可恨是小李手里三陪小姐中有 一个是艾滋病患者,他不但没有把她送走,反而继续让她与客人过夜,这事如果张 扬出去,老兵城就毁了。” “吴三良这小子怎么不早汇报呢?无能。” “吴三良说,他不敢告发小李,小李黑着呢?他怕告了,以后他还能走夜路; 再说小李在那儿搞得很红火,老兵城的利润主要靠娱乐部,餐饮部是没有多少钱可 挣的。” 我说:“小杜,这事一定得摆平,公司正处在生死关头,绿色计划也刚刚开始。 我们公司可是走白道的,黑道是不走的。” 杜鹃红看着我不说话,我知道她还不知道怎样才能按我的意思去摆平,我也知 道我还说得不够充分。最后我谈了几点:一、宣布吴三良撤职。二、老兵城更换名 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反映老兵城这个名称有伤风化。三、小李的问题,老兵城要 主动协助公安部门调查,这样我们主动一点,不过分寸要把握好,该揭发的要吴三 良揭发,该内部处理的,决不外泄。 “老总,其他的都好办,把小李推出去,他也够敲脑袋的了,他也是罪有应得, 他的个人行为,不能代表老兵城,老兵城的法定代表人吴三良被董事会撤职,已经 说明了我公司的态度。就是那个艾滋病小姐,可是个头痛的事,要是把她也推出去, 不知有多少人对号入座,这些知道自己有可能患艾滋病的人,到老兵城一闹事就出 大了,我们不知要打多少官司赔多少钱才算完,这些可是一些没有希望了的人,这 些人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 我说:“那该怎么办。” “这事,我建议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具体措施是我们代表人民判处她的死刑。 把她送上法院也是死判,她吸毒、售毒,其倒卖的数量是可判她几次死刑了。所以 我们判处她死刑也算不亏待她。如果通过法院判了她死刑,她的艾滋病肯定会张扬 出去,我们投资巨大的老兵城也就算完了。她毕竟在老兵城干了这么久的三陪小姐。” “嗯,黑手段,我们不能这样做,她该死,我们可不能代表法律,小杜我可舍 不得你冒杀人的风险,不做,大不了老兵城不要了。” “老总,这还用得着黑手段吗?这段时间紧张得很,她已经没有钱了,她买不 到毒品,已两天没吃药了,正要死要活的,要老兵城保安给她钱,她肯定有办法买 到毒品的,她自己一针下去,我看就差不多完了。” “你怎么能肯定,她一打针就死呢?” “据说,久未吸毒的人,饿急了,一旦得到毒品,她会迫不及待大剂量用药, 很多吸毒者就是这样死于非命的。” 我说:“这事我不知道,你小杜也不知道,随便吧!我们公司的形象是正正当 当的,黑道是永远不沾的,我们也不可能有黑证据让人抓住。既然我们不走黑道, 就不能让人觉得我们沾黑道。黑多白少是大罪,白多黑少是小罪,我们哪一条都不 沾边,走的是阳光下的白道……” 杜鹃红走了。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想:老子一年上了多少税,扶贫了多少失学儿童,还办了 希望小学,什么时候老子的公司下属就成黑势力分子,那老子不是成了黑势力的大 头子了吗?不行,我决定讨回公道。 刚起身想走,电话响了。杜鹃红的声音传了过来:“萧哥,今天你可别回家了, 我请你吃饭,我和嫂子在七里香雅座等你。” 真他妈的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