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套不锈钢刀子是马琦的妈妈祭惠芬有一天在街上瞎转时买的,据说很便宜。 因为家里各种功能的刀子都还是好好的,所以过了没多久,它们就被忘记了。 现在,马琦把那些漂亮的刀子从储物柜中拿了出来,一把一把地并排摆放在饭 厅中那张很大的红木饭桌上。他父母这时都不在家,他就算把这个家弄得翻天覆地 也没人管。他妈妈祭惠芬下岗后不是到处找便宜东西买,就是到处找人打麻将。今 天她又是去打麻将了,不到半夜不会回来。他爸爸马成功刚刚打过电话回来,说是 有人请吃饭。马成功是单位里一个小领导,足手上没什么实权但经常有人请吃饭的 那种。他拿起长长的西瓜刀,亮晃晃的金属光泽一闪一闪地令他看着就觉得开心。 刀身上出现了他长长的脸,长长的牙齿,长长的鼻子,椭圆形的脑袋像个橄榄球。 马琦对着刀子里自己的影子做了几个鬼脸,然后学着电视里的大侠的样,随意而又 潇洒地把手中长长的西瓜刀挥舞了几下。他的感觉好极了,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古时 候的大侠,即将要为民除害。他放下显得有点太长的西瓜刀,拿起小巧玲珑的水果 刀,往后退了几步,往饭桌上使劲一甩。刀子却没有像他预期的那样插在桌子上, 只在桌子上跳动了一下就“叮当”一声落到地板—上。桌面上留下了一个比针眼稍 大点的疤。 西瓜刀太长,水果刀太小,熟肉刀太过轻飘飘,有锯齿的那把又是太花里胡哨, 马琦最后选了刀背厚厚的、很有手感的大菜刀。他用报纸把刀包裹好,装在一个黑 色的不透明的塑料袋里,然后才小心地放到书包里,放在物理和化学书中间。他想, 到时候,只要把这菜刀拿出来,那些有眼无珠的混蛋们就一定吓得屁滚尿流啦。 做完了这些后,马琦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卫生间里,用香皂洗了手。他洗得很仔 细、很有耐心。然后,他从冰箱里取了两个鸡蛋和昨天晚上因为爸爸没有回家吃饭 而剩下的冷饭。马琦会蛋炒饭,是爸爸教他的,他爸爸马成功常说做人一定要懂得 自己照顾自己,如果连蛋炒饭都不会,那就只好饿肚子了。冰箱里的冷饭还是跟昨 天放进去时一样多,这说明了他妈妈祭惠芬从上午出去到傍晚还没回过家。马琦想, 妈妈倒是越打越上瘾了,也不知道是赢还是输。 这时的马琦是快乐的,他把饭弄好后,到自己房间里去洗手时也轻轻地哼着歌。 不能说马琦喜欢洗手,只能说他需要不停地把自己的手放到自来水下面冲刷。 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一天之内,究竟需要洗手多少次,只要他想起要洗手了,马上就 得把手放到自来水下面去冲一冲,一刻也不能耽误,否则他全身上下就有说不出的 难受。 因为洗手的缘故,马琦没有被分到尖子班。本来,按他的成绩,分到尖子班应 该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马琦没有被分到尖子班,与班主任黄达银老师,也不无关系。当初这个 自作聪明的家伙极力阻挠马琦分到尖子班,说不希望马琦这种害群之马干扰其他同 学的学习和他黄达银班主任的正常教学工作的开展。黄达银以为自己稳坐了尖子班 班主任这把交椅,谁知道到头来,却是枉作小人,把马琦弄到慢班后他自己也变成 了慢班的班主任。 除去需要不停地洗手和爱看武侠小说这两条,马琦其实还算是个好学生。他平 时不爱说话,不爱跟同学一起玩,不跟男同学打架,不欺负女同学,不跟女同学谈 恋爱,准时上学,准时回家,等等。要命的是,这孩子自从上到高中后,却无端端 地染上了爱洗手这个毛病。有时候正在上课,他想要洗手了,就站起来,悄悄从后 门溜出去,洗完手后,又悄悄地溜回到教室继续上课。那时,黄达银是他们的班主 任,就把马琦的座位由靠近后门的地方调到正中间,想以此来阻止马琦在上课期间 外出。可是,马琦想洗手的时候,还是照洗不误,而且从偷偷地溜出教室变成光明 正大地从正门走出去。开始的时候,有不了解情况的老师把马琦叫住,问他干什么 去,马琦就把原本稍稍有点低垂的头抬起来,说:去洗手。马琦的声音很小,但老 师听得很清楚,同学们也听得很清楚。他的语调平缓,没有讨好老师的意思,也不 显得胆怯。一边说着,他已经到门外了,让人觉得他简直不是在走路,是在飘,一 点声音都没有。马琦这样,别的教师遇到几次,就知道了他是个有点古怪的问题少 年,也就不跟他计较,可是,黄达银作为他的班主任却不这么认为,他对马琦进行 了一系列的拯救行动,谈心、批评、警告、家访,等等,作为一个班主任应该做的 工作都做齐全了,还是没有什么效果,只好重新把他的座位调整到最靠近后门的位 置。 这样,黄达银把马琦的座位连续调换了两次后,师生俩的关系就变得表面化了, 他们对对方的厌恶不再像以前一样藏头露尾了。黄达银经常对别人说他们班有一个 害群之马。恰恰马琦又是姓马,害群之马这个外号很快就在少年马琦的生活圈子里 传遍了。不过,没有学生敢当面这么称呼马琦,他们都有点怕他。一个不爱说话、 独来独往的少年人很容易就在同龄人中拥有了不相称的威信的。其实马琦长得很瘦, 也不是那种凶狠的人,他的同学怕他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神,总是那么不经意,那么 冷漠,看人时直勾勾的能把人看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马琦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喜欢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从此,他专门在黄达银上化学课时看武侠小说。 黄达银只要发现他看小说就没收,没收了后绝对不还给他。几个月下来,马琦已经 被没收了四本小说了。有一回,马琦上化学时看《天龙八部》看得得意忘形,一拍 大腿哈哈地笑了两声,《天龙八部》于是又被没收了。这一次黄达银连课也不讲了, 马上开始上班会课,以马琦作为坏学生的范例对全班同学进行思想教育。可是,没 让他教育几句,马琦他想起来要洗手了,就站了起来,准备悄悄地溜出去。黄达银 大喊一声:站住!马琦你给我站住,到讲台上来。马琦站在后门门口,扭头看了看 黄达银,然后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向讲台,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同学们 都替他担心,他却没事人一样看着黄达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马琦才走到讲台旁 边,黄达银正准备对他展开更严厉的批评,哪料到他刚把教鞭“啪”的一声打在桌 子上,还没有开始批评,马琦就已经伸手拿起了放在黄达银的化学教科书旁边的那 本《天龙八部》,然后头也不抬地走出了教室。于是这个班里其他的同学都看到了 他们的班主任黄达银老师用左手指着坏学生马琦离去的方向,用右手抚着自己的胸 口靠近心脏的位置,嘴巴张成了椭圆形,半天才吐出一句话:痛——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