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过了一天,晚自修时,黄达银老师终于找马琦同学到他的办公室里单独谈话 了。 整个谈话过程大概耗时四十分钟,跟一堂课所用的时间差不多。从这一点上, 我们可以看出,黄达银教师是个做事严肃认真的人,他为了跟自己的学生能进行更 好的沟通,在事前是做了足够的准备工作的。不过,这也只是一厢情愿的,学生马 琦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大多数时间里,马琦把那块长方形的金牌有时含在嘴里, 有时用牙齿咬着,一半在他的嘴里,一半留在外面。马琦望着黄达银的嘴和他嘴里 参差不齐的、焦黄的牙齿,十几分钟后,马琦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黄达银的牙 缝像狗屎一样黑。 第一堂自修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来了。黄达银说,马琦同学呀,你要注意啊,你 看我们班上刚刚才有同学丢失了金项链,你却又带了一条更大的回来,万一又出了 什么意外,你说我这个做班主任的怎么向你们的家长交代? 马琦面无表情地望着黄达银,半天才把嘴里的金牌吐了出来,慢吞吞地说了这 么一句话:我乐意。 黄达银接着又说,你戴着这条项链上学你的父母知道吗?马琦又用牙齿咬住了 那个很好看的金牌,没有回答他。黄达银只好继续问,你这项链是你家里买给你的 还是亲戚送的?笑意开始从马琦的眼角往周围渗透,但他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因 为他的牙齿还咬着那块很好看的金牌。 黄达银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跟自己的学生说了半天话,做学生的却让老师等 着,迟迟不表态,这让黄达银的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为了掩饰尴尬,他拿起杯子 喝了口水。马琦却十分及时地说出了他脖子上的项链的来历:偷来的。于是黄达银 被嘴里那口还来不及咽下喉咙的茶水呛了一下。 关于漂亮女生丢失项链一案,原本是无头案,如果不是引起了班主任黄达银的 高度重视,这个案件很快就过去了。 几天后,管高中二年级的副校长找马琦谈话。然后,回到家中,他爸爸马成功 赏了他老大一个耳刮子,并且把他脖子上的项链没收了;他妈妈祭惠芬女士气得吃 不下饭,打麻将大输三天。 本来,马琦在学校里就没有朋友,这一下,就更没有人跟他说话了,大家都避 开他。有几个仰慕那个漂亮女生的男生暗中商量,准备埋伏在马琦回家的路旁教训 他一顿。一个对马琦很有好感的女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马琦,要他小心点。 马琦于是带了菜刀去上学。他想,到时候,就算再多的人要找他麻烦,只要他 把这菜刀拿出来,比划一下,他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了。可是,马琦把菜刀带在身 上已经一个星期了,还是没有人来找他的晦气,那漂亮的菜刀还是没有机会抛头露 面。开始那几天,正在上课的时候,他偶尔还伸手到抽屉里面的书包中,隔着塑料 袋和报纸,摸一摸那手感很好的菜刀。一个星期后他差不多已经把书包里的那把漂 亮的菜刀忘记了。 直到黄达银班主任上班会课那一天,马琦才又重新记起了自己的书包里原来还 有一把全新的、从来就没有使用过的不锈钢菜刀。 一连好多天了,黄达银跟同学们谈话的主题都是有关漂亮女生丢失项链这件事 的。看来,这件要命的案件不破,他就会一直在课堂上喋喋不休地讲下去,以这件 事为基础,对他的学生进行道德、思想、伦理甚至是政治教育。 这天,他的肝火特别旺盛。恰恰在他发火的时候,发现马琦同学又到外面洗手 去了。马琦回到教室后,他径直走到马琦的前面,看着马琦,一连看了好一会儿。 马琦也不示弱,学着他的班主任看他的样子看着他的班主任。黄达银班主任从他的 学生的眼里分明看到了一个无能的教师的形象,于是马琦就从班主任的眼里看到了 两团火焰正在迅速燃烧、蔓延。马琦还是一点怯意都没有,他眼睛里那个无能的教 师的形象并没有因为对方眼睛里那团快要向外扩展的大火而改变,他的眼神还是那 么冷漠,甚至还多了些许挑衅。 黄达银班主任尽量压低着嗓子,说,马琦同学,你为什么总是在我上班会课时, 在我有关项链失窃事件对大家进行思想教育时到外面去——而且还不用请假就擅自 外出? 马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表情,左边的嘴角微微往上咧了咧。他说,哦, 我洗手去了。 洗手,洗手,一听到不敢听的问题就以洗手为由到外面去。马琦同学,你说有 谁批准你上课期间到外面去洗手了?你向谁请假了? 马琦于是不再说话了。他想,跟一个平时自以为是这时气得快发疯的人是没有 道理可讲的。他脸上又多了几分轻佻,仿佛他是因为不屑与班主任黄达银老师说话 才不说一样。 黄达银终于被激怒了,他一巴掌拍在马琦的桌子上,用骂人的腔调说话:你这 个害群之马,无心向学不说,还破坏团结,弄得班上惶惶不可终日——作为老师, 我已经给过你太多的机会了,你为什么不知道悔改? 马琦双手在桌面上一撑站了起来,把黄达银吓了一跳。马琦说,去你妈的臭狗 屎,你要我悔什么改,我做错什么了你要我悔改?! 黄达银气得脸都涨红了,一字一顿地说,大家看一看,大家看一看,这个没有 教养的坏学生,还敢顶撞老师,你说你这种人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做过什么了?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为什么敢做不敢认? 马琦紧紧地咬着牙齿,呼吸变得越来越重,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桌子的边缘,脸 涨得比刚刚黄达银班主任的脸还要红。他说,好,好,好,我现在就承认错误,我 现在就悔改,我现在就把一切都还给你。说着,他把书包从抽屉里取了出来,再把 那个黑色的塑料袋从书包里取出来。 塑料袋是打了死结的,马琦在情急之下却是没有办法把它解开。黄达银见状伸 手就要帮忙。马琦果断地把胳膊一扬就把黄达银那好心帮忙的中年人的手打开了。 黄达银可能是想发火,但想到自己已经是胜利在望,就大度地笑笑,往后退了半步。 马琦一使劲就把那个不透明的黑色的塑料袋撕成了几片,然后右手拿着刀把, 左手把包裹在菜刀外面的报纸撕毁。他撕毁报纸的速度极快,快得连站在他前面的 黄达银还没有看清楚是什么,同学们已经哗哗地乱叫起来了。 于是,这天下午,这所中学里有许多教师和学生居然看到了这样一个令人心跳 加速的场景:一个瘦高个子男生高高地举着一把亮晃晃的菜刀,把一个白白净净的 中年教师撵得抱头鼠窜、磕磕绊绊,还不停地高呼救命。 有很多次,马琦都有机会在黄达银的身上砍上一两刀什么的,但他始终没有砍 下去,他好像只满足于高高地举着菜刀跟在他的班主任黄达银老师的身后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