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李王邀请同学去了院子里。院子里有一石桌四张石椅,俩同学泡了一壶云雾毛 尖,一边品茶一边商量合作细则。基本的合作条件就几条,双方有了诚意也就达成 了初步协定。对于这个协定李王是很满意的,李王举茶杯说,等卢冰回来再喝酒庆 祝,我们先以茶代酒干一杯。马学仕说,别忙喝庆功酒,这些条件还有一个附加条 件我还没有说。你可知道一种叫紫袍玉带的板岩。李王说,不知道。马学仕说,这 石头应该产在这一带,前几年你不是在地质普查组吗?这一带都跑遍了的,应该知 道吧!李王说,真不知道。马学仕说,你狗日的不讲真话。见李王不吭气了,马学 仕说,我本来也不想附加这一条,可我也是无奈呀!就算你帮我忙行不行。你应该 知道你们省里有一个博士集团公司。李王说知道,到处都是博士集团的广告。马学 仕说,该集团珠宝奇石公司的总经理王东方照顾过我不少生意,他公司的总工程师 方扬就是你们省局退休的地质高工,方工只是知道这石头产于这一带的,他说找一 个带普查组在这地方搞过地质的又是懂奇石的人,我一想这人只有你才是嘛!李王 说,你有样品没有?马学仕说,你装哪样傻,都是高手了。这几年我可没要你帮我 什么,这回看你对同学的情谊了。李王说,能上升到这种高度y 马学仕见李王这么 说,知道李王被他刚才一顿教育心里有气,现在借机会搞一下他出气。如果不是这 事惊动了博士集团的女强人杜老总,他真不想为王东方受这个气。这个杜老总可是 个大老板,把这事给办好了,说不定她一高兴,我老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奇石博物 馆就有了投资人。但这杜老总是个怪人,的确不好对付。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如果 好对付就不能成为我马大能人佩服的人了,能让我佩服的人有几个?他妈的,看来 李王也非等闲之辈了,这几年跟着老子也快练出人精了。这事还有点时间,杜老总 计划去张家界旅游度假十多天,在这时间里我先把这批货搞定,先让李王吃点甜头, 然后强拉李王到山里找去,给杜老总一个交待。想到这里,马学仕说,这事你李王 逃不掉的,好,现在先把目前的事办了再说。 田茂林干完了活,李王夫人卢冰也下班回来了。卢冰也是马学仕的同学,对马 学仕一点不客气,进院子见俩人喝茶就说:“你们又在商量破坏什么了,告诉你们, 你们不要搞化石了,化石对地学的重要你们是知道的,小心我送你们上法庭。” 马学仕说:“卢冰,你吓唬谁,我可是比你懂法,古脊椎动物化石才有法可依, 有关古脊椎动物化石我们可是从来不做的。” 卢冰说:“贵州龙不是古脊椎动物?” 马学仕说:“是,我们作为收藏家只是收藏一两件而已。” 卢冰哼了一声说:“我最恨打着收藏家的旗号干着不是收藏家勾当的人。”说 完进了客厅。田茂林正收拾扫把,见卢冰进来知道是女主人回来了,忙尊敬地喊了 一声:“嫂子。”卢冰应了一声回头对李王俩人说:“你们两个‘大破坏’还带出 了个‘小破坏’。” 田茂林听了卢冰的话一时云里雾里蒙了,情不自禁地自语:小破坏?声音虽小 卢冰是听清了的。卢冰一边往冰箱里放东西一边说:“上次是你送的三叶虫是不是。” “是。” “你这是在破坏自然你知道不。” 田茂林正不知怎样回答,马学仕进来了说:“老同学别吓唬人家老实人,三叶 虫可不是什么古脊椎动物,再说这次不是搞化石,我们开发一种石头。怎么样,你 不请我吃饭,我可要请你吃饭,走,到最好的餐厅去,毕业后我们还真没在一起吃 过饭。” 卢冰说:“算了,下午还要开会论证一个锰矿报告。”马学仕说:“还锰矿报 告,找出一个大矿来,还不是交给了地方开,像铝城、钢城、煤城,哪一个是我们 地质队开的?我们跋山涉水辛辛苦苦提交的地矿报告,我们能得到什么,一条报纸 上的消息某某地发现了某某大型矿床。” 李王说:“他妈的,气死你没商量。前天报纸还刊登了某矿业集团老总贪污一 千万的消息。我日他妈的,这矿是我们地质队十年前提交的超特大型矿床,当时我 们得到什么,得到的是功勋地质队的称号以及因交通不便奖励的一辆大客车。现在 好了,我们地质队下岗的下岗,你看看一千人的队伍有一半没事干,现在喊走市场 了,早点咋个不给市场。” 卢冰说:“李王,你嘴巴干净点,你找我叫什么y 有本事到北京找地矿部长叫 去。” 李王说:“下岗了没干饭吃,喝点稀饭残汤的还要求嘴干净呀!队长、局长不 急我急个屁呀!” 卢冰说:“你凭什么说人家不急。” 看着两口子争吵了起来,马学仕说:“算了,算了。这些不是你我能解决的问 题,现在紧要的问题是吃饭,等吃饱了撑得慌再讨论行不行。” 卢冰说:“不去了,打电话给小吃店叫送几个菜来,中午就那么点时间,家里 做也来不及。既然是老同学就别介意,不过你马大跃如今是大老板了,这菜不知是 否吃得下去。” 马学仕说:“吃得下。不过老同学,以后马大跃就别喊了,我户口都改了,叫 马学仕。” 卢冰说:“真不一样了,破坏自然发了财,成了专家了。” 李王说:“别开玩笑了。现在全世界都在破坏自然,那铝城钢城和现代化的大 都市都是以破坏自然为代价的。我们别自找沉重,打电话点菜点菜。” 田茂林打了个电话到乡里叫人转告他爹妈说今天不回家,李哥这里要人手。李 王在他的奇石仓库里放了张行军床让田茂林睡。晚上是很孤独的,李王两口子在看 电视,要他去看的,他不好意思去,人家两口子在一起他去咋个好?于是他就与奇 石们为伴,左看右看累了就躺下睡觉,那真是难以入睡呀!脑子里异常地兴奋。也 不知到了几点钟他才开始有点迷糊起来,在意识消失之前他倔强地清理了一下脑子, 想,今晚梦见白梨花吧! 第二天睁开眼睛,他开始清理晚上的梦境,奇怪?里面没有他的爱人白梨花。 梦境里很美,他走到一方清静的荷塘边,荷花还没有开放,碧绿的圆叶中娇嫩嫩地 冲出来的尖尖头,还看不出要开红荷或是白荷。荷塘里有一个水中月圆如银盘,在 绿叶的间隙中闪着耀眼的光。他被这水中月亮的美丽感染,情不自禁举头望天上, 天上的月亮弯弯如银钩,他一惊,天上是弯月水中咋个是满月?看看水中再回头看 天上,天上只有一张脸,那脸上有一双弯月一样美丽的眼睛,渐渐地那张脸下有了 脖子有了胸部有了手有了脚最后成了一个完整的美女,那美女穿着贴身高档的乳白 色套裙来到了田茂林的世界里。清理完梦后,田茂林有点不好意思,他想才见过一 次就梦见她,真是很不好意思。 李王从木工厂拖回来了70个大木箱,箱子装满了锯末粉。田茂林抓了一把软绵 绵的木粉说,运鸡蛋才用这个。李王说,别看水晶石硬,硬碰硬更容易碎。这可是 你马哥的宝贝,小心装,别可惜材料,每块之间多加锯末,箱子多的是,不够再去 拖。 下午,李王找来一辆8 吨东风车装了。临上车把田茂林叫到屋里说,我押车去 桂林,你马哥在那边等得急了,说完递给田茂林2000块钱。田茂林觉得自己没做多 少事,拿这么多钱不好意思地说,李哥太多了。李王说,拿着。你要记住了,我没 来村里与你汇合之前,如果有陌生人来村里问七色谷里的石头,你不管他是谁赶他 走人。田茂林说他不走怎么办y 李王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地头蛇还怕什么?你一 人打不走,村里这么多汉子,一人发100 元给他们,你还怕他们不团结在你的周围 呀。反正这钱用不出去也归你了,不够我补给你。 田茂林回家后,交了1000块给母亲存起来,身上带了1000元备用。他每天除了 吃饭就守在村头,一有陌生人过就睁大了眼睛。可一连几天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偶 尔过路的陌生人对石头不感兴趣,看来李哥是多虑了。 一个星期就在田茂林既紧张又闲暇中过去。这时节应是雨季,可那雨就是落不 下来,峡谷里一片阳光鲜嫩了各种花儿,美丽的蝴蝶似移动的花儿满谷纷飞,粉翅 迎微风张扬带来了大峡谷最美最动人的时刻。村里人家家趁着这艳阳天开始插秧, 田茂林坐在村支书家田埂上的一块青石板上守望,村支书在秧田里累了就上来与田 茂林抽烟。 村支书是一个退伍军人,在外见过世面,早想出去打工,可去年大伙非要选他 当村支书,当了村支书自然是走不了啦,这三个鸡村的百十户人家他是当家人。村 支书与田茂林抽上烟就顾不上田里的活计,支书婆娘面朝黄泥背朝天退一步插一下, 来回插了几行了,也不抬头喊支书。支书也不是贪田茂林这几支烟,他是想与读过 初中的田茂林谈一谈,他作为一村之主急呀!这大峡谷里田少人多,人均不到0.6 亩。每年粮食都要靠国家救济才有饭吃。 三十年前是人少地多,可以伐木卖了换盐巴,现在是人多地少还不准砍树了。 当这峡谷里的支书难呀!特别是今年有乡领导在会上讲外地乡村的致富经验,说什 么要致富找支书,说的是要各村支书领好致富的头并带动村民一起富,他觉得自己 作为一名村支书心里有愧啊!在这大峡谷里他是没有什么好办法的,绿翠满山的树 林不能砍,晶莹剔透的清水养不了鱼,南去爬大山弯弯曲曲一百五十公里是b 县, 北去还是爬大山曲曲弯弯八十公里是a 县,交通也仅是一条不上等级的毛毛石子公 路。一年之计在于春呀!支书心里急,见田茂林人总坐在那儿若有所思就来吐吐心 思。 田茂林在等李王,支书也等人,听乡长说省里的科技扶贫队要来乡里扶贫,支 书说早就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深山见太阳了。这句话是支书的口头禅,上次来了一 群“家家通电通电视工程”的同志们,支书就是热泪盈眶地紧握着首长们的手哽咽 着说出这句话的。与其说支书是说出的,不如说是唱出的,他普通话说不好,带一 点唱腔首长们才懂得,那场景有点像李勇奇对着杨子荣唱。 俩人抽了一包乌江牌烟,支书正起身想下田帮婆娘插秧,一曲小调让他停住了 脚步。歌声道: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稻{ 道),退后 原来是向前。 俩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梨花村民办教师打油诗人白清净。也就是田茂林未过门的 婆娘白梨花的父亲。支书说:你们有事你们谈。 见到支书一步一退一插秧后,白清净说:崽,你看,人在退后秧在向前。 田茂林一头雾水地看着未来的岳父,心想插秧都退着插的嘛!这有哪样看头, 莫非我还不懂向前插容易把秧踩坏的道理? 见田茂林没反应,白清净说,崽,听梨花说你要带人把七色谷的石头搬走?田 茂林搞不清岳父的态度,因而继续不说话。在长辈面前说话一定要小心,他想,你 老人家不把意思讲明了我就是不表态。白清净说那地方梨花带我去过了,其他我也 不多说了,你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我今天来是告诉你一句话——梨花说如果为了 彩礼你要去搬那些石头,她说你就不要让人搬走了,那些就当是你永久的彩礼。梨 花怕你不相信,所以我今天是以白家长辈的身份来通知你的。 田茂林还是没有一句话。他不知该怎么办,一头是爱人,一头是恩人。李哥说 不定就快来了,原来确定的事总不能说话不算数。而岳父此时又站在这儿等回答, 他可是自家长辈,自己说了什么话也是要算数的。怎么办?怎么办?急得田茂林心 里乱糟糟嘴里吐不清词儿。白清净仙风道骨在这一方以清高颇具盛名,哪容得年纪 轻轻的人是非不明,是好是坏你敢于讲清楚话,这是他对青年人要求的基本品格。 见田茂林吞吞吐吐讲不清楚话,顿时气上眉头,只见他扬眉怒视田茂林而去。田茂 林一见吓坏了,紧跟了几十米,见追不上岳父就冲着岳父飘然轻盈的背影喊:“白 伯,我听你的,听你的。” 田茂林第二天果然不再去村头等李王,他去了村支书家打听科技扶贫队什么时 候来村里。支书说他也不知道,他明天想上乡里问一问。晌午田茂林去帮他爹插秧, 他爹说你来干啥子,不是要等人家小李吗?别误了人家的事。再说还靠他赚点钱, 年底把你的婚事办了。田茂林把手里的秧子猛地一放说,办办办不办了。他爹说咋 个了?田茂林一屁股坐在田埂上说,不咋个了。不咋个了?那你现在咋个了?他爹 也一屁股坐上了田埂,从腰上抽出旱烟杆吸起烟来。 田茂林他妈插了一会儿秧,见日头半高了才回家做饭的,农忙是不能与平时一 样吃两餐,得多加一餐,而且还要吃正月间留下来的腊肉。中午的太阳正当头,却 不怎样晒人。田茂林他爹算计着老伴要送饭来了,索性放下活休息一会儿。他也不 和田茂林讲话,做父亲的总要有长辈的威严,问你咋个了?你不讲就不再问你。 田茂林他妈提着午饭出了村头就远远地看见田里的父子俩,她想怪了儿子咋个 到田里来了,再有饭还未送到他爹咋个就休息了呢?想着,三步并两步来到了田埂 上。她把饭篮子放在父子中间说,咋个了?田茂林没回答,他爹也没回答。急得他 妈骂了起来:两个挨刀砍脑壳的,咋个的了? 田茂林知道他妈的脾气,骂上了这句话说明她已是非常愤怒。他赶紧说:不咋 个的了。他爹把烟杆头在鞋上拍了拍,把烟杆插回腰间。他伸长手臂点开食指严厉 地说,该咋个讲就咋个讲。田茂林见不讲不成了,反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于是他 把前前后后讲了一遍。他妈听了就跳了起来,双手掌直拍着大腿,说,他白家不要 脸我田家是要的,他家不要彩礼也不行,我田家总不能遇上亲戚就说是他家不要彩 礼吧!我们田家是大姓丢不起这个丑。 田茂林是在他妈余怒未消叽里呱啦声讨白梨花的声音中与爹分吃了送来的午饭, 田茂林不能与妈一起声讨自己未过门的老婆,也不能在妈怒气未消时为自己老婆说 上几句话,所以他只有把力使在牙上,几块排骨被他咔嚓咔嚓地嚼碎了吞进了肚里, 碎骨经过喉咙时哽得让人有点难受他也顾不上了。 吃完后,他只能又回到了支书家的田埂上。支书家的水田在村头路边,田埂垒 得很高,这是为了防过路的牛吃青苗。 田茂林坐在那儿左顾右盼地注视着前方,他心里总不踏实,这不踏实是李哥的 没来还是背叛了岳父,他一直不敢想。心里有不踏实就总盼着有事儿来,他想李哥 该来了呀! 两小时过去后,他有点泄气,李哥还是没有在那条毛毛公路上出现。他随手抓 了几把长到了田埂上的肥田草往田里扔,肥田草翠青色的根叶散落在嫩绿色的秧行 中的确不起眼,可它尖部那鲜紫的小花朵虽东倒西歪的却十分耀目,原来在田茂林 身边被惊走的几只野蜜蜂找到田里零星翘举的紫花儿,扇着透明的小翅膀歪歪斜斜 地叮着。 看起来田茂林很沮丧,他心里又急又乱,一会儿想到李王,一会儿想到岳父, 一会儿想到他爹妈。就这样乱糟糟搞得他脑壳昏沉沉的。人昏沉沉的时候是需要有 好事儿来激动的,这好事就是李王来了。他几次幻想着李王从毛毛公路上来了和他 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但他的兴高采烈似乎只在幻想中,现在的他非常矛盾和痛苦。 他一边盼着李王来,一边又希望他不要出现在那毛毛公路上,至少今天不要来最好, 这样他可以在傍晚赶夜路去找白梨花,先与她讲清楚再动手。是呀!不管爹咋个妈 咋个,以后的日子却是和白梨花过。想到这里他几次想起身走人,可扭头看爹妈还 在半里路远的田里插秧,别说走人,就是他离开支书家的田埂一会儿,他妈就可能 找来了,为了不再听他妈那些唠唠叨叨的东西,他只有坚持到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