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上班时,芬迪迎面碰上了老雷,她和芬迪一个办公室,而且对桌办公。 她一见芬迪,两道文得黢黑的眉毛在肌肉松弛的脸上蓦然一跳,目光便兴趣盎然地 停在芬迪红肿的眼睛上,“哟!哭啦?”她说,她很体贴地拥搂了一下芬迪,然后 和芬迪并肩而行。她用余光在芬迪脸上扫了扫,就做出了一个她认为十拿九稳的推 断。“和小男友闹意见了?”她试探地问。老雷本想感慨——番,但见芬迪没有任 何反应,便悻悻地去收发室拿报纸去了。 芬迪从电梯出来,在走廊几米远处看见退休来领工资的刘老,他刚走出卫生间, 一只手还在系裤门上的纽扣。芬迪紧赶了两步,想迅速钻进办公室,避开这个一贯 喜欢以握手方式打招呼的老者。 为时晚矣,此时刘老已笑吟吟地伸着手奔过来,芬迪感到面部的肌肉不自然而 且僵硬,她条件反射地咧嘴笑笑,出于礼貌又万般无奈地抬起右手接住刘老伸过来 的还湿漉漉的手掌。 刘老和蔼可亲地嘘寒问暖,并紧紧握着芬迪柔软的手,摇来晃去半天没有松开 的意思。芬迪深感别扭却又无可奈何,老者的脸孔距离她的面颊很近,他说话时嘴 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烟草混合气味。 芬迪有一句无一句地应付着,同时寻找着抽出手逃掉的机会。 就在这时,芬迪的左手猛然间向刘老的阴部用力抓去,这是她在大学学过的自 卫防身术,当时她学得很不好,也不到位,而且由于没有用武之地在很短的时间就 又全部还给了教官。没有想到此时此地,这一招不习而就,并准确无误地运用到刘 老身上。刘老疼得大叫一声,捂着肚子瘫倒在地,几乎同时芬迪也惊叫着跳起来, 撞在墙壁上。 芬迪觉得两脚在塌陷,无数金星翻涌碰撞,它们如狂乱的蜂巢嗡嗡炸响,倏忽 间一切骤然回到混沌之初的寂寥……五渐渐地芬迪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她看见自己 躺在一棵苍翠的大树下,枕着自己均匀的突突作响的心脏,茂盛的枝叶上攀满了乌 鸦,它们忠臣般的静静地俯瞰着她,凄厉的眼光充满了沧桑,她似乎在哪儿见过这 样的眼光,这眼光让她感到熟悉而悲凉。一条漆黑光洁的夜光蛇带着冰凉的寒气如 快速流动的血液游上树干,它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粗大的古树干上和乌鸦群中闪烁, 它戏谑而荒诞,这让芬迪觉得和她血管里的血液如出一辙,她不能忍受它的笑容, 这使她遭遇痛苦。乌鸦叫着飞走了,留下了它们的眼光,芬迪想起来了,这是她的 眼光,哀怨而流离失所。那条夜光蛇黯然地挂在树权上,黏糊糊的血液从黑亮的皮 肤上渗了出来,滴在芬迪脸上,她感到了湿热的疼痛。 一片喧哗,芬迪睁开双眼,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刘老那张焦灼的脸,然后她感觉 出王医生停在她鼻孔下的手指,他正掐她的人中,做着常规的急救。她脸上显然被 喷过水,头发全湿了。 芬迪听见有人说醒过来了!一群人头立刻凑近她。芬迪发现自己衣冠不整地躺 在办公室角落的一张堆放杂物的旧桌子上,就像一只等待屠夫下刀的羔羊。当她凄 苦的眸子与一束束射向她的目光蓦然相遇时,她被这些灼热而满怀盛情的怜悯目光 蜇了‘下,她打了个寒战,慌乱之中用手拢紧衣衫。王医生充满酒窝的手正玩着听 诊器扁圆形的探筒,芬迪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影像:一只冰冷的探筒毫无人性地被那 只缀满酒窝的肥手牵引着,在她丰腴的胸脯乱爬。她吸了口冷气,感到了恶心,那 种被迫被剥光展览的痛苦在心中弥漫开来。她试图坐起来,刘老马上伸出瘦骨嶙峋 的手臂制止了她,芬迪想刚才她那只疯掉的左手差点捏碎他的小弟弟。她以为由于 她的过失,将使他陷入膏盲,可现在他却像一个救苦救难的救世主,殷勤备至力挽 她这个失落在迷途的生灵。 胃部开始痉挛,恶心像一条黏腻的虫子在她嗓子里蠕动,她呼地坐起来,呕吐 不可遏制地袭来,早饭还没有消化的食物和着胃液喷了刘老一脸。 事发之后,芬迪希望把她的工作单位作为旧日一个不堪回首的插曲,从她的生 活中抹去。她不能忍受成为笑柄再度出现在那个地方,她悄然离去,永久地告别了 那个一直令她显得十分蹩脚的舞台。 母亲说她应当先疗养一段再说,芬迪照母亲的建议去了南方一个依山傍水的小 镇,那里有母亲的一个远亲,芬迪叫她表婆。 芬迪三岁至五岁是在那里度过的,也是在那儿碰上了曾救了她性命的长须药师。 当初,三岁的小芬迪沿街追着一只公鹅仔跑进了药师的院子里,她的癫痫病忽 然发作,药师正在打太极拳。 这次母亲让她来这里调养不光是因为这里山清水秀,更希望能再次碰上药师。 尽管她知道这样的希望十分渺茫。 药师曾在一个“革命”风起云涌的早晨消失在镇北的深山里,芬迪听母亲说一 直暗恋药师的表婆为此卖了所有的家当追进深山,但一个月以后表婆孑然一人返回, 斑白了一头的黑发。 表婆一生等着药师未嫁,她以牧鹅为生,表婆长得十分安详,有一双永远微笑 的眼睛,即使是生气的时候,也让人无法从她眼睛里看得出。芬迪亲眼看见镇子里 一个又懒又馋的男人偷吃掉表婆的几只肥鹅后,表婆如何笑眯眯地将他炖着喷香鹅 仔的锅子碰碎的,她抡起手杖,容光焕发的脸上那双和善的眼睛就那样的笑着,而 那小子看着一地的碎片却不得不赔着笑脸。 芬迪和表婆住了一段日子,诚惶诚恐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左手一直安分地 随在她身旁,只是反应有点木讷。她们的日子过得清静恬淡,白天芬迪和表婆一起 去牧鹅,清秀的山水间,洁白如云的鹅群,常使芬迪犹如游人仙境流连忘返。特别 是表婆悦耳的牧鹅小唱,让别具风韵的景致更加出神人化。 鹅群很快就接纳了她,它们围着她倚着她,咯咯叫着,用翅膀拍打着她,友好 得令芬迪感动。特别是一只耳畔有两个圆圆的黄色斑点、羽翼丰满亮泽的雄鹅,它 极通人性,每日寸步不离地尾随在芬迪左右,它迈着雄赳赳的步子,像一个剽悍的 保镖,令芬迪十分开心。 晚上,喧闹的小镇早早就在困倦中安歇了,这时,表婆便带着芬迪绕着打烊的 店铺在街上散步,镇子的每扇门里都关着一个精彩的故事,它们在银色的月夜,由 表婆娓娓道来,味道更淳更厚。表婆的故事总是在药师院宅前那扇漆皮剥落的朱门 前中断,这时表婆含笑的双眼在月色中显得悠远而沧桑。表婆从未向芬迪讲述过她 和药师的故事,但芬迪看得出来表婆一刻也没有忘记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她每天 晚上都要来这里看看,芬迪想表婆一定还坚信宅子里能够灯火通明起来,相信有一 天当她叩门时,药师立刻走出来为她开门的情形。 每天夜里十点钟,表婆都要让芬迪喝一碗百合、青芷、苦笋、古苛草研磨煲出 的汤,汤盛在赭红色的陶碗里,这正是芬迪记忆中的那只碗。表婆刚拿出它时,芬 迪仿佛看见她的童年在这只碗上可笑的延续,时间和空间的错位令她伤感。 表婆墙上挂着一只年轮恍惚的红木老钟,它每日嘶哑迟缓地鸣响在夜晚十点钟 的时刻,表婆便把这只盛着浓酽浆汁的陶碗准时端到芬迪嘴边,芬迪像个听话的小 猫一口一口咽下甘而微苦的热汤,却并不去想它的作用,也不期待着什么,她想这 不过是一天之内必须经过的一道程序。喝完汤,表婆仍然像她小时候那样说声乖, 然后拍拍她的脸颊离去,夜就这样不断重复着过去。直至有一天,芬迪安然了许久 的左手出其不意地拉住了表婆的白发,盛着热汤的陶碗掉在地上摔成碎片,表婆头 上的一大把白发被拉了下来。然而让表婆不能忍受的并不是肿痛的头皮,而是那只 陪伴了她几十年意义不同寻常的陶碗。芬迪瞥见了表婆那双微笑眸子里晶莹的泪花, 这让她深深地内疚。 就在芬迪还未从歉疚和不安的烦恼中解脱时,魔鬼般的左手紧接着在一个朝霞 瑰丽的清晨,掐断了“黄耳”的脖子,当时它正愉快地围着席地而坐的她转悠。 芬迪看着怀里渐渐僵硬的“黄耳”,心如死灰,她想哭,但眼泪已成了记忆中 遥远飘逝殆尽的情绪而枯竭了。芬迪抱着“黄耳”缓缓走进茫茫的湖水,沁凉的湖 水没过了她的腰部,她把“黄耳”轻轻放在水面上,看着它停顿的生命和着不息的 湖波安详地远去,它在白茫茫的湖面上旋转着,一路洒着凄婉无声的歌,在恋恋不 舍地告别与芬迪的聚会,“黄耳”始终侧着僵直的脖子像一个无解的问号带着无尽 的遗憾,消融在湖面上翻涌的浓浓白雾中。 飘渺虚无的雾色,让芬迪分辨不出生与死,她为呼吸使死变成了荒诞的存在而 悲恸,她被死的真实残酷困扰着,以至于她不能感觉到生命在呼吸中的真实存在, 呼吸使生命变得丑陋而不可理喻,它们不过是一堆错误百出的字符,从生命的无意 义中走出,然后像影子在尘埃中漂浮,焦躁不安地,最终在痛苦中慢慢地终止。 表婆找来了山里的女巫师,她身着黑纱袍,在晴朗的白日下像滚滚的黑雾从山 上飘下来,她手里捧着的一个硕大的五彩玻璃球充满了妖气,她的一双诡异的眼睛 不时地瞟着那只玻璃球,她盘腿坐在竹塌上,冷冷地打量着芬迪。芬迪给她递茶时, 女巫师出共不意地抓住她的左手,她的手指寒如冰铁,尖利的指甲几乎嵌进芬迪的 皮肤里,芬迪本能地跳开,她看见女巫师对着那只玻璃球露出一个疹人的微笑。出 门时听见她和表婆说,是条小蛇精,不碍事。 芬迪和女巫师打过照面,也算对表婆有个交待了,于是她躲进药师的宅子,表 婆绝不会想到她来这里,因为她叮嘱过芬迪不许进这个院子,原因是这里曾出过事, 还死过人。表婆深信有操纵自然的神灵,也坚信灵魂不灭,这也就是为什么她要找 巫师来解救芬迪的理由。 宅中泛着潮气和霉味,石砌的墙壁上长满了黛绿的苔藓。书房和卧室共在一处, 房间陈设古朴简陋,但十分清洁,显然表婆常来收拾。房中有一张精致的红木雕花 床,上面铺着一张因汗水浸透而变得锃亮光洁的青竹席。手工印染纺织的粗布被, 整整齐齐地叠在床榻上,这里一点都不像长年没有人住的样子。床头还放着一个针 线笸箩,里边有一双缝了一半的白粗布袜。芬迪不禁暗暗为表婆难过,表婆已不知 为药师缝了多少双这样的袜子,她常对芬迪说药师就喜欢穿她缝的袜子上山采药, 于是她就在为他缝袜子的希望中等待。芬迪想像着表婆坐在这张使她梦想的床上, 沉浸在爱与等待中,一针一针缝着时间。药师在表婆的心目中不是一般人,他曾拯 救过许许多多遭受奇形怪状病魔折磨而生命垂危的人,表婆确信他不会轻易离开这 个世界的。 这间房子的另一个角落放着一个书柜,芬迪曾在历史博物馆见过这样的书柜, 它是明清年间才有的那种式样的家具。芬迪小心翼翼地拉开柜子门,里边摞着满满 的线装书籍,都是中医药草之类的书,它们上面布满了水和火的痕迹。芬迪抽出一 本,轻轻一翻,焦页便碎落下来,书上的字体是手书楷体,工整遒劲,但由于水泡 的缘故,字迹已十分模糊。 药师出走后,号称“革命小将”的半大小子们闯。进宅子,他们把这些书堆在 当院,准备一把火焚掉。 结果他们刚把书点着,天便陡降大雨,熄灭了正在腾起的火焰,“小将”们还 未来得及跑进屋子里避雨,一个巨雷便泻空而落,撞在院子里那棵参天古树上,一 声爆响,古树被迎空劈开,一名小将被当场劈死,另外一个姑娘为此摘掉一只眼球。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敢碰这宅院。 芬迪走到院子里,她看见那棵烧焦的古树仍倨傲地屹立在苍穹下,焦枯的树干 上执拗地伸出众多形状怪异的枝条。上面抖动的肥翠叶片让她感到了生命的不朽。 芬迪走过去靠在树干上,坚实宽大的树体垂落着温煦的绿阴,她的心境松弛下来。 她倚着大树懒洋洋地坐下来,阳光从树叶的缝隙碎落在芬迪的身上和地上,芬迪神 情怡然地合上双眼,她脑子里此刻完全被舒倦的阳光充满了,心绪宁静而祥和,她 的思绪在英丽的树冠下流动起来,脑中翻卷的日子也跟着莹绿了,她心绪中久违了 的和熙昀润的日光又轻轻洒了进来。她吮吸着,一边慢慢品尝着凝在鼻腔中老古槐 永远不变的清香,一边细细翻阅温习她记忆中的快事。她几乎忘记了她此时不堪的 境遇。 就在她睡意嚎咙的时候,她被一阵辛辣的痒痛弄醒。芬迪睁开眼睛发现几只褐 色的蚂蚁在她手背上亢奋地爬着,在她脚下有两只黑洞洞的蚁穴,成群的蚂蚁出出 进进,一片生机繁忙的景象,蚂蚁们十分勤奋而执著地往洞里搬着比自己躯体大数 十倍的食物,没有喧嚣,为了生存,顽强而孜孜不倦。芬迪想人类社会和蚂蚁社会 的不同之处大概是,蚂蚁主要对付自然,人类主要对付自己,这可能也是高级动物 与低级动物的区别。 这时芬迪听见表婆喊她的声音,那声音疲惫而焦急,余音缭绕着无限的担忧, 芬迪不忍心让表婆为她焦虑,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远远地芬迪就看见表婆家院落那两扇门企盼地敞着。 跨进小院,她看见女巫师正在紫藤架下的稻草蒲团上打坐,像落架的乌鸦,黑 乎乎一片。芬迪轻着脚步闪进屋里,表婆正在古式的八仙桌上布菜,烹好的鸡、鱼、 青菜冒着腾腾香气。表婆见芬迪回来了,松了口气,她满怀希望地捋了捋因为忙碌 而乱蓬蓬的白发,冲芬迪露出一个欣慰而满意的微笑,这使芬迪心里非常难过,她 知道表婆深信她是中邪了,而这个巫师就是她满心希望能够拯救她心爱孙女的上帝。 女巫师的胃口极好,她吃鱼的时候像只伶俐的野猫,速度极快,细细的鱼刺干 净地从嘴角的两边滤出,不大工夫一条尺余长的鲜鱼就孤零零剩下一根光净的脊骨。 接着她又一口气地吃掉一只烧得焦黄的柴鸡,她用锋利的牙齿把鸡骨咬碎后吞下, 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像一只饥不择食的母狮子。最后,她打着饱嗝,满不在乎地放了 两个n 向屁就进屋去了。 在昏暗的屋子里,女巫师从背袋里拿出一盏松油灯燃亮。那灯很奇特,它有10 个灯芯,每根灯芯发出的光亮都不尽相同。巫师把那只大玻璃球放在灯下,“现在 让我们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她说。她的声音尖厉刺耳,恰似金属的摩擦。 她拉过芬迪的左手像玩一块面团似的掐来捏去,她微合着双眼,时不时翻出灰白色 的眼仁,活像小人书中的吊死鬼。过了一会儿她又换了一招,她把芬迪的左手放在 被灯照亮的玻璃球上,她的手立刻通体透明,灯芯怪诞的火焰彩蛇般的穿过灯罩爬 上芬迪的手背,它们像一群睡梦中的精灵翩翩起舞。巫师突然睁大眼睛几乎是耳语 般的对芬迪说:“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咔!”她做了个刀砍的手势, “否则它会杀了你。”顿时芬迪感到后脊梁上冲出一股股寒气,她倏地抽回自己的 手。 巫师拿着表婆丰厚的酬劳,敛起自己的东西,又黑旋风般的消失了。她临走时, 附在表婆耳朵上说了半天,表婆的脸色霎时黯淡下来,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定的。 夜在白日的慵倦中凝重而迟缓地移动,芬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刚来时那畅然 的心境已荡然无存。美丽的小镇刚使她的生活现出几缕怡人的清新,便被疯狂的左 手涂上了悲郁的阴影,她感到体内一阵强过一阵的焦躁不安,几乎撕碎她。 在夜色的漆黑中她听见村边一只柴鸡打鸣的声音,听说那是一只母鸡,它悲惨 的命运始于一夜。 那一夜的夜色刚刚褪去,它便昂首挺立在主人窗下,打了几个比公鸡更嘹亮的 啼鸣。它顿时被自己不同凡响的啼鸣吓破了胆,它晕倒在地如同死掉一般,任凭鸡 群的啄咬。 它犯了天戒。主人发现后更是魂飞天外,当他提着屠刀打算一刀了结这只变异 的畜生,结果发现它似乎已命归西天。它被不屑地丢进林子里。谁曾想它又活了过 来,并以一个不公不母的身份在林子里游荡漂泊,白日它不敢进村觅食,它常常半 夜从林子里走进村子,立在村头学着公鸡打鸣。村子里的人十分害怕‘,他们确信 母鸡一旦打鸣,肯定要有灾难降临,于是满镇人组织围剿这只母鸡,可是这只母鸡 总是凭借着漆黑的夜色落荒而逃。后来人们发现一切均和那母鸡打鸣无关,无论是 走背字的还是走运的,从此便没有人再管这件事了。 那母鸡又啼鸣一声时,芬迪感觉到了它孤郁哽咽的悲泣,然后是一片死寂的等 待,它在等待着激愤人群的出现,它不堪忍受孤独的自己,绝望地在黑暗中嘶鸣着。 当夜又重归沉寂时,芬迪想那只既不能被同类接受也不能被异类接受的母鸡大概是 无趣地走掉了。 表婆的叹息声从黑暗中飘进来,这叹息让芬迪内疚,她决定天亮就离开小镇, 不再打扰表婆原本宁静的生活。窗棂透出钢蓝色的时候,表婆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 她走到芬迪的床边坐下,看着熟睡的孙女,把手轻轻压在芬迪的左手臂上,那条光 洁年轻的胳膊美丽地裸露着。“听着!”表婆低愤地对芬迪的胳膊说,“离开我的 孙女,否则我和你同归于尽!”表婆的话语让芬迪惊出一身冷汗。 芬迪趁表婆上集市买菜的时候,悄然离去。 她留了简单的字条、一些钱和一只八音盒,那精美无比的小盒子里珍藏着一个 戴着花环的小猴子,一掀盒盖它便欢快地又唱又翻筋斗,表婆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 时开心地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