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易妻从大地震短暂的回忆中离开的时候,看到老易依旧全神贯注地握着方向盘, 而那个老男人悲怆的声音依然在车内回旋。车翻过一道高高的山梁后,老易看到远 处一座黑黢黢的巨大山体挡在了前面。此时夕阳还有些余晖,山谷里那一片东倒西 斜粉墙黛瓦的徽派建筑依稀可见,村里隐约还传来一两声狗叫。老易站在山梁大手 一挥说:到了,就是这儿。易妻说:到哪儿了?宏村还是南屏?老易呵呵笑笑说, 不是,是瑶阳。我见过这里:那些破败的徽派建筑还有对面山上那道亮亮的瀑布。 易妻懵懵懂懂地看着老易,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声。老易看着易妻的模样, 上前搂着妻子的肩膀说:前面那片黑黑的山叫圭山,那是古时吴楚分界处。山下还 有个名为徽饶的古道,那是徽商入赣经商留下的。古道边还有一座桥名叫奈何桥。 这名字不好,阴气太重。易妻说,你该不会说你的前世是吴王夫差或是什么富可敌 国的富贾之人吧。老易一脸肃穆地说,还扯不了那么远,我是今年夏天来的。那道 瀑布原本是那样温顺如绸缎般的丝滑,可突然却变成了滔天的洪水,把那座桥吞噬 了。我现在还记得肺部呛满浊水时的疼痛感。易妻说,你别又来劲了啊,这个夏天 你哪儿也没去。 是吗?老易嘟囔一句后蹙眉不语。 当夜,易妻执拗地看上了瑶河边一个叫“夜半歌声”的客栈,老易却觉得此客 栈虽说装修古朴,可是名字有些恐怖,那夜半的歌者能是谁呢?易妻说:恐怖个屁, 夜半歌声,多么美妙的意境啊,兴许在静静的夜晚会有一个忧伤的男中音响起都说 不定。老易有些无奈地说,你就尽情地惹骚吧。 老易准备去客栈打听一下情况,临下车前,又把那丽江歌手的歌声打开,经历 过上次的地震后,老易总在犹豫不定的时候,喜欢把这歌手的音乐打开。车载音响 声音浑厚,这个深远而空幽的老男人歌喉在静静的小村落里传得很远。 客栈的老板面皮苍白,身子骨精瘦精瘦,还戴个又黑又重的眼镜框。老易定睛 一看,有只眼镜框里居然没有镜片。那黑白分明的眼珠就这样藏在眼镜框的后面纹 丝不动,黯淡无神。老易有些忐忑地问,你一只眼近视啊?客栈老板听罢,另一只 镜片后面的眼睛霎时烁出一道警觉的冷光。老易有些亏心,觉得自己似乎不该打听 别人的隐私,便低头问客房一晚多少钱?客栈老板淡淡地说标准间200 元。老易来 之前对徽州一带的房价已经做过了解,便说,你这江西大山里的房价赶得上徽州城 了? “贵你可以不住啊。” 老易被这客栈老板的语气给惹火了,老易平生最烦没有工匠精神的人,这做生 意也是工匠活,哪有这样对待客官的,况且刚才那道冷光叫老易很不舒服。他回身 向易妻大手一挥说,老子今天就住这儿了。客栈老板一听老易的口气,显露出唯诺 之态,忙着要为老易办入住手续。老易在前台登记时顺口问了句,今年夏天这里曾 发生过洪水?客栈老板笑笑说,我是外乡人,也是刚接手这个客栈,不过听说这瑶 河几乎年年要发洪水。老易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办完手续,老易夫妇拎着大包小包走入客栈,客栈老板带着他们走上了二楼, 拿出钥匙开了一间客房门。老易夫妇推门一看,不由得惊呆了。虽然整个客栈房屋 古旧质朴,可是这间客房却洋溢着极其浓郁的艺术气氛。墙上挂了许多少数民族各 式各样的乐器,还有几件看来形状古怪,最引人瞩目的是在床头那面墙上贴有一幅 巨大的照片。 这张照片老易在网上似乎见过,那是丽江著名的纳西古乐演奏音乐会。自从老 易知道那CD唱片的神奇之后,老易有意接触过纳西族的音乐。老易知道,纳西族音 乐被称为中国音乐的活化石,它是伴随一种纳西族很古老的宗教占卜仪式产生的, 后来又融入了中原道教的某些玄虚的色彩。每当看到这张照片,老易似乎都会想起 泸定河边地震的夜晚,那个长发飘逸的男人的影子。老易对眼前这个面皮白白的客 栈老板有些刮目相看。老易和气地问,你去过丽江?客栈老板有些羞赧地说,没去 过,你们去过吗?老易遗憾地摇摇头说,也没去过,不过会去的。客栈老板说,你 们刚才车里的那个音乐真好听,那CD是在哪儿买的?老易照着客栈老板的肩头捶了 一拳说,伙计,真识货,这是一个朋友送给我们的。 “那朋友就是碟中唱歌的人吗?” “遗憾,还真不是,我也很想认识这歌手呢。” 客栈老板仰头长“噢”了一声,便准备离去。就在客栈老板跨出门栏的那一刹 那,老易问,你这夜半会有歌声吗?客栈老板回头有些迷惑地看了老易一眼,摇了 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走了。 这夜,夫妇俩睡得还算安稳,只是半夜没有歌声却偶尔听到几声狗的吠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