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雨的夜晚,小区花园的竹子和芭蕉树发出嘛嘛啪啪的梦呓。他们缓缓做爱, 紧紧拥抱,他能感受她的后背顶住自己胸口的分量。谁都没开灯。安安静静的雨声 真棒啊,把沉甸甸的小颗粒转移到黑暗深处,把纯净的潮湿剥出来,搁到光滑的冰 块上去。她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些。还想起湖面,天空和鸟的影子。 我不想干了,尤物的工作,我想辞了。她说。 好啊。他貼着她的耳朵说。你来看店吧。 那么相信我? 当然。 你想娶我? 没认真想过。他想了想,又说,女人不就是要嫁男人的吗,不就是要找个好男 人踏实过一辈子? 嫁给你这老家伙也不错哟。 他没吭卢,亲着她的耳垂。 你胆子不小,娶一个坐台的? 他开始亲她的锁骨。 饿吗,我给你弄点吃的? 还不饿。 渴吗? 也不渴。 我会考虑的。 什么? 辞职呀,从尤物辞职。 床脚的罗纳尔多发出呼呼声,他们都能感受它的体温和分量。半夜的时候它起 身下床,很快溜达回来了。它目睹了一个离婚男人一直抱着一个刚搬来不久的女人 熟睡。它亲眼看着他的手一直没有从她颈窝下面抽走,它知道有一阵子他早就酸麻 丫,只能各自分开,但还没半小时又在梦中向她靠拢,重新抱住她。它无法理解这 样的男人。它还知道大多数时候沈鹿会醒过来,既感动又忧伤,就像在夜总会里被 客人给了太多钱,刚开始的兴奋很快被厌恶取代,仇视自己真的值那么多或就值那 么点吗? 真搞不慊那些男人,摸摸奶子和下面就满足了,就愿意乖乖掏空钱包。他们没 老婆没女人吗?当然有,可就是贪得无厌,总认为一个女人总比另一个女人更让人 惊讶,其实女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别也就是她们看起来那样,骨子里都差不离,都希 望牢牢抓住点什么。她们想要的东西男人给不了或不愿给,不想要的东西却被男人 反反复复塞过来,比如太多的性和谎言。真劳神啊,身边的男人还算靠谱,至少现 在挺靠谱。从他眼神里能看出来,他被乱糟糟的生活打垮了。他头一回在尤物见到 她都不敢碰她,似乎她和别的女人一样让他又爱又怕。他多自信又多悲催啊,像迷 路的孩子。男人不都是孩子?永远需要女人呵护的长不大的孩子……沈鹿在疾驰的 雨声中睡去,醒来时听到一阵细碎、清脆的滴答声,像玻璃在水面上破碎,像雨水 本身也开始睡着,像植物想起它们的生长之初,想起它们和雨水的短暂亲密。 这事其实没定下来。 他三天后问她,辞了吧?店里缺人手呢。 沈鹿没吭声,她利利索索收拾垃圾袋,从沙发上抓起一丝丝猫毛——罗纳尔多 开始掉毛了,他应该给它买一盒化毛裔,以免它舔进肚子的毛没法消化引发呕吐。 我在跟你说话。李果说。 你店里一个月挣多少?她说。 杂七杂八,三千多。 三千多,够你过日子? 够了。 两个人够吗?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你该找个工作。你还不到四十呢。 你说我能干什么?当教练还是卖电脑?给大学生上课?或者开个上市公司当大 老板? 沈鹿摇摇头。 你说啊。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看他。 妈的。他火了。是我收留你的,你他妈的无家可归了。你一个坐台小姐也看不 起我? 你再说一遍? 你就是看不起我,你一个坐台的凭什么看不起我? 她不再说了。大步走进卧室收拾衣服、裤子、化妆品和零钱。这段时间一直是 花她的钱,她从没问过他还有没有钱。从没提过钱。他这么说,真伤人哪。妈的, 真伤人。 他站在门口看着,又生气又难堪。她收拾衣物往外走,这才发现搬来的所有东 西刚好塞满一只小箱子。 走吧走吧,有种就别回来。他说。 她打开门,被楼道里一阵夹杂灰味的凉风吹乱头发。他在她身后说,妈的,走, 都走,我欠你们什么了? 沈鹿回头看着他。我可以养着你的。她说,我养得起你。行不? 他待在原地,但随即大声回答,我可以养活自己,我好得很。我不吃软饭,更 何况一个坐台小姐的软饭。 对不起,丢你脸了。 你丢你自己的脸。 她提起箱子大步下楼。刚到拐角,李果跑出门抓起箱子往楼下走。他在单元门 前把箱子交给她。都没说话。沈鹿拖着箱子一路往前,两旁是小区物管浇水培土的 一小片竹林,它们绿得发黑,像大海深处的浪涛向两侧划开,像仪仗队向她迎来又 退去。她的心脏咚咚跳,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他会不会一直站在楼道门口 看着她?可她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