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灯台与老慢并没有能够在这个夜晚发生任何麻烦。 一场急性阑尾炎将灯台的计划全部打乱了,灯台还没变成妖精,就差点变成了 去往天国的天使。有意思啊,展伟那边将有天使到人间,她却差点成了离开人间的 天使,要是她投了展伟孩子的胎,那展伟会被她折腾成什么样子?灯台想着,意识 模糊地笑出声来。 二姐水墨看着还在麻醉中迷登的灯台,也笑,眉眼间全是跳跃的暧昧。 披肩是老慢在等待120 急救车时慌乱为昏迷的灯台套上的,老慢犯了与灯台早 晨犯的同样错误,反了。 这样一个细节,心尖开了七个窍的水墨当然能发现。 展伟刚离开病房,水墨就按捺不住地低声尖叫:快说!老慢怎么样? 灯台呻吟。 少装了。水墨拍拍灯台的脸,嘴里啧啧啧直赞:行啊!不声不响的,说,多久 了? 灯台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苦恼地涨红着脸。说到打嘴巴仗,从小灯台从来都不 是哥哥姐姐的对手。连小姨父申明送给灯台的围棋,也是水骨水墨先玩。 那天傍晚水骨水墨抢走了围棋,灯台也不闹,一个人走到窗边,把下巴搁到窗 台上看屋外的树,天上正飘着东一丝西一缕的雪花,树梢上浅浅铺着淡白。 接着,灯台听到她开口了,她用干燥温暖的声音溺宠地喝叱水骨水墨,说:同 志们,有点素质好不好?怎么就没一个像你们斯斯文文的老爸? 水墨嘻嘻笑着反驳:有啊有啊,有一个,灯台。 灯台听了,转过身来看她,有点巴结讨好的意思,她却不理,只转头去看灯台 父亲。路灯的光越过合欢树倾泻而下,如金黄色的纱巾披在她肩上,她一动不动, 修长强健的身材和极富威严的神情渐渐笼罩在这光里,和着雪的寒意一起逼向灯台 的父亲,而父亲坐在昏暗的书房,侧身向里,面容模糊,一言不发。 深夜,她走进灯台的房间,一声不吭地看着被窝里的灯台,灯台本在她进来那 一刻就佯装入睡了的,扛不过她层层叠叠的望,索性盯开眼,牢牢回瞪着她。 她愣了,这只一向胆怯的小猫突然变成小老虎,让她有点失去主张,接着,她 开始愤怒,眉毛一跳一跳地,嘴唇抖动。 十五岁的灯台则无惧无畏地瞪着她,心中响起壮丽的歌声——起来,不愿做奴 隶的人们。 小丫头,你瞪我干什么? 你捡我干什么? 我问你瞪我干什么? 我问你捡我干什么? 谁说你是捡的?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她突然说脏话,睡觉! 哼。灯台冷笑起来,你凶吧,等我哪天找到我亲爸妈,我睬都不睬你一眼。 不得了,还亲爹亲妈的,说说,你拿什么找?她轻蔑地说。 试试?灯台挑衅她,掀开被子,掀开花格子棉衫,露出腰腹一块红胎记:我亲 妈一定记得这个。 我打你个发神经的!她突然站直身子,想要找个打人的东西,但是她还没来得 及拿到什么,身子就晃起来,两只手在空气里陡劳无功地打捞了几下,然后突然摔 倒在地,脸靥红艳似花开,剧烈地喘息。 灯台吓坏了,光着脚丫跳下床,蹲下去要抱她。 躺在地上的她却摇摇头,意外地笑起来,那笑容温软得像池塘盛开的睡莲骨朵。 这个机械厂的女厂长一生都没有这么笑过,灯台缩回手,退到床边红着眼倔强地瞪 她,她是在嘲笑灯台嘴巴犟,其实没脾气——看看,着急了吧?——哼,那灯台就 “有”给她看。又或许她是想对灯台说,我们和好吧——可谁愿意呢?她可是整整 塞给了灯台十四年委屈,今天这不对明天那不对,管东管西管南管北,管得灯台不 晓得往哪里走才好。 灯台不知道,一场突来的心脏病是会要人命的。生死一线间,小小的灯台居然 只用了两分钟的犹豫和倔强就打败了天下无敌的女厂长。 女厂长去世后,用这个只有生者与死者知晓的秘密彻底要胁和绑架了灯台,她 让灯台发现,有些幸福灯台永远是讨不来的,她欠灯台,灯台也欠她,都清不了, 可怜展伟一直使着吃奶的力气帮灯台快乐,奈何没找到着力处,再使劲也是白忙活。 展伟边给灯台换病号服边假作随意地问:昨晚你和老慢在小姨家里做什么? 灯台怔了怔,把手塞进袖子,诡异地笑,不说话。 你们……?展伟声音有点沉闷,有点不甘,或许他明白自己作为一个背叛者, 没有质问和打探对方的资本,但到底是忍不住。 灯台不说话,低头看着腹部的伤口,巧得很,纱布正好压在胎记上。灯台不可 能告诉他们她和老慢任何事情都没来得及开始就让该死的阑尾破坏了,那将会让水 墨她们和展伟都笑破肚皮,没脑子的六爱知道了更会乐上天。 灯台只有让他们想去。 我累了,想休息。灯台闭上眼,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