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是后来才明白,小舅发财心切、出道太急,他对古玩旧物,只是掌握了皮毛 的皮毛就发财心切。他最多就是比收报纸、可乐瓶的人,上了一个档次。他行走江 湖,全凭脑子好使,灵活贯通,看上去圆融世故人模狗样,其实,也就是新手上路。 但正是因为他脑瓜子太灵,根本就忍受不了老板低进高出一路狂财,也正因为脑子 灵,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老板的大肚子并非全是脂肪油水,里面还有太多点石为金 的玄秘,没有机会让他学习。比如说,古琴。小舅陪老板走东乡逛西乡,从来就没 遇见过,压根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直觉倒是让他牵挂上了,只是见识短少、学养太 浅,加上当时情景里小诱惑的仓促,他还是忽略了它。直到有一天,小舅在一个阔 朋友父亲的庆生酒宴上,遇到了两个台湾商人。 他们就是来大陆找琴的。古琴,也叫瑶琴。桌上的人一时都在讨论古琴。一个 瘦髙的台湾商人说,有个人在山西收到一把汉代古琴,在市场上已经价值四千万。 汉代古琴,不得了。小舅心旌飘扬,说起了我们在庆元遇见的那把琴。小舅稍微一 描绘,台湾人睹孔都大了,一个台湾人,手里还夹着辽参的筷子在微微哆嗦,后来, 他再也夹不起那截红焖辽参。他说,这……十有八九……是古琴。 台湾人的亢奋,传导到我的瞳孔也放大了。真的难以置信,在那么一个不起眼 的地方,我竟然邂逅了一个千年之物?一千年前,谁的手指在上面弹拨?我记得那 天看到它的那一瞬间,那户人家墙上的钟是三个奇数,当然,它是停止的,但这个 停止了的钟的意义是一我在看到古琴的时候,看到了它,那个钟是故意停止的,它 停留在那里,为的就是等待和见证一个奇迹。为的就是在永远的奇数里等我出现。 这么浮想联翩着,我热血燃烧D 四千万,这个数字蕴含的幸福和成功,简直像雪崩 一样,几乎要把我和小舅淹没窒息。四千万,扣除我和小舅那次出行收破烂的开支, 三千九百九十九万九……这绝对是个让人梦想飞翔的奇数。 次日,我和小舅直奔庆元。 那天天上瑞云朵朵,不过,我注意到,一辆车牌号是偶数的白色小中巴一直在 我们前面,26288.在我观察它的号码单双时,我脑子里闪出的就是那把门后的古琴。 这破车,居然没有j 单数,我感到不祥。我三次要小舅超车,没想到,我们这个二 手破皮卡,几次努力都超不过?26288 也实在可恶,它就是跑不快开不远,独独在 我们前面突突突地晃,像一块倒霉的指示牌。小舅指着它说,你看到没有,26288 ——二AJ喷利二发发。哈哈,我们回程就是千万富翁了啊! 我却心情晦暗。小舅看到这组偶数,脑子里居然也在转古琴的念头。这分明是 不吉之极。所以,我一路担心着一路胡思乱想:会不会我们到了那里,那户人家压 根就不想卖?死倔?那个半老不老的男人,还有那个行动迅速的美丽盲女,也确实 让人摸不出深浅,他们完全可能不按牌理出牌;小舅是准备一千块搞定它。在没有 那个26288 破车出现之前,我们一直讨论着价格来着。根据以往收旧物的经验,小 舅说给六百可能也行。最多八百吧。我被他这个数值吓了一跳。一个四千万的东西, 我们真的可以用六百块搞出来?这也太惊骇人了。小舅说,其实,我的心理价位是 一千。如果那个老头跟我讨价还价的话,我最终可以给他一千。但是,我一定要做 出很为难、很痛苦的样子。你想,要是毫不犹豫、高髙兴兴,掏钱来不及的样子, 一定会吓到他,他一定会怀疑,怀疑就加价,如果你同意他加价,他就会一直加上 去,最后加到不卖给你。那我们就彻底完蛋了。 小舅敲打着方向盘,一路哼着歌。我却一直盯着那小破中巴。它就像一只赶不 走的苍蝇,令人心烦意乱;我小舅却像看到一块暴富路上的路标,欢欢喜喜地跟着, 一边发出母猪一样舒适的哼哼声。 我忧心忡忡。会不会其实——它只是一把普通的琴,普普通通,不太值钱,几 千块而已的东西?要不,也许是那个败落之家的先人,买到的赝品?所以,随随便 便扔在一个空房间里;还有可能是摔坏的东西,那天我们賊似的匆忙和不安,确实 没有仔细摸看。今天去仔细看了,也许会就发现,我们向台湾人描述的,不过是我 们的想象,什么模糊的刻字、什么裂纹,都是我们在酒桌上,才获悉的知识,我们 把这些新知和故旧记忆搞混了,就以为真的是那样的了。我甚至怀疑小舅没有亲手 抚摸过它,他说的重量感根本是吹牛,那上面也完全看不到什么裂纹。是台湾人活 灵活现的描绘,让暴富心切的我们,模糊了记忆和想象;其实,那户人家的门后, 根本就是一截废旧木料而已。 关于它,我还闪出最最倒霉的念头:庆元乡发生大火,那个美貌盲女的家,已 经一片废墟。等下我们抵达的时候,还能看到那片黑色的废墟上,还冒着几缕发黑 的烟。 该死的26288 破中巴终于拐上了一条两米宽的乡下土路,我深深吁出一口气。 为了更近地驶进庆元乡,我们一路问路,七拐八折,甚至在无路中开辟道路。小舅 说,等这琴捣鼓出山,第一件事就是买辆髙级越野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