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不相信半年前,我和我小舅是走错了屋子,除非那个村庄的每一栋歪斜的燕 尾屋脊的房子里,都有一个美丽的瞎女。那盲女独自靠在门口,眺望远方的样子, 工笔画一样刻在我脑海里,不可能错。即使,就算这是我的想象,我也不可能对那 个煎熬的中药味道,似曾相识,难道每一栋歪斜的老屋里,都弥漫着中药味?好, 这也算是我的想象,那么,那每一栋的老屋子里,都有一条古老的案桌,案桌上都 有一个豁口的老瓶子? 没有人相信。我作为亲历者,不能说服我自己,更何况我脑子无比灵活、被迫 离开现场的小舅。不过,小舅的反应,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当时,我和我父亲母亲一起去的医院,也可以说,是我妈带我和父亲去看望她 的弟弟。一进骨科病房,我看到护士岛值班台后壁上的钟是十六点五十八分四十四 秒,我就心头一暗。当时我是觉得这预示小舅的伤势康复不良,这肯定是关于他的 时间,是关于他的命运信号。没想到,我们一进病房,小舅看都不看我爸我妈,他 眼里只有我。仿佛只有我一个人走进病房。其他任何人他看都不看。我母亲是来医 院第二趟了,她一放下保温壶,就给小舅盛金线莲鸭汤。小舅的眼睛像火炬一样, 眼珠子亮得像金属制品。他望着我说,——多少钱搞定?——放哪里? 我摇头。我母亲改不了快嘴的毛病,她抢在我前面说,人家根本就没有琴!我 看你是想发财想疯了。 小舅瞪着我。 既然我母亲把最精彩的说了,我也失去了一半兴致,底都漏了,所有的渲染铺 垫又有什么意思。而且,素来我的表达,下意识地要和我快嘴的老妈形成反差。所 以,我简洁地说,瞎子家说,从来没有什么古琴。 小舅看看他姐,马上看着我。 他- 不承认- 有琴?- 他不承认? 小舅说。 不是一是压根没有琴! 小舅把妈妈给他盛好的鸭汤一把拨开,连示意放床头柜的时间都没有,他闲惑 地指荇我说,你是不是给人家开价太低?我说过可以开到一千的!这不是闹着玩的! 哪里到开价?是人家——根本否认有琴!小舅两只黑亮的眼睛,因为过于聚焦, 金属般像假眼珠子。他已经转瞪为盯视,鹰隼似的,他炯炯盯着我,我被他看得有 点不自在,也有点讨厌。这当然不是我的错,如果他不是自己把车开到沟里,不是 自己把腿搞断,那么,这一切根本无须我费口舌。我经历的也就是他经历的,不可 能有不一样的版本。 我父亲本来就是来医院意思一下、显示一点礼貌就走的,他晚上还有一个应酬, 所以,我父亲高声大气地宽慰他说,没有就没有啦,凡事麟分啦。 小舅不看我父亲,也不看我妈,他死死盯着我。那目光像挖地三尺的锄头。我 感到了他比疑惑更多的是不信任。没错,他不相信我说的话。根本不相信。这个感 觉,让我很烦。其实在去医院的路上,我是准备绘声绘色地告诉他今天这个做梦也 想不到的突变,我觉得非常有趣,简直太好玩太有传奇色彩了。我也觉得百思不解, 事情诡秘至极,非常值得琢磨玩味。我,们可以在病床前非常深人、非常兴奋地探 讨一番。可是,小舅毒蛇般的眼睛,实在太败兴了。我懒得说了。这么想着,我开 始玩手机。 小舅突然把妈妈给他的一小盖碗的金线莲鸭汤打翻了,他吼,那我这腿不是白 断了?! 我们一家三口都看着他。是啊,当然是白断了,对此,我们早就在家里评价过 了,是这么回事。他的腿就是白断了呀。我妈妈觉得他有点反应过度,金线莲鸭汤 洒了一地,让妈妈非常不高兴,爸爸也不高兴。我父亲斜睨床上的人,有点瞧不起 的意思,他说,你姐为你忙半天,你他妈就这样洒了!我告诉你,人生不如意十之 八九,这算不了什么。反正你一毛钱也没有少!——好了,我有事先走啦。自己安 心养伤!我父亲转身就走了。我妈恼怒地收拾地板上的汤汤水水。 小舅的眼睛不为所动,依然盯在我身上。我抬眼觑他,他几乎有了审视的意思。 他说,我以为你东西一到手,就会打我电话。我在等。一直在等你电话!这事情太 大了!这不是一般的小事,我在等着。腿痛得很,可是我都不愿睡过去,我在等你 第一时间的电话! 我说,我不是让我妈跟你说我手机没电了吗?最后一点儿电,被我妈打我电话 说光了。本来我一进家就要打你电话,爸妈说正好要过来,那我就想干脆见面说好 了。 从你妈说你回城到现在,起码快两个小时了!小舅不动声色地审问我。 我不知怎么接小舅的话,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拖了这么久,我没注意这个。 我那快嘴的老妈,终于感到了她弟弟的不友善,她火冒三丈了,说:神经病!没有 就没有了!这么审问小孩你干什么?!真是想钱想疯了!他进门一身黄土满头灰, 我让他洗洗吃了点儿点心,怎么?这就汇报晚了?还没发财呢,看你那吃人的架势! 嚯,你要真发了几千万的财,我们还不都成了你的丫头跟班!一快点!趁热把鸭汤 喝了!我还有事! 老妈咆哮的时候,我小舅妈进来了^ 她也提了一个送餐的小保温桶。 我妈和小舅妈素来关系不好,所以。我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