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是突然接到我小舅电话的,他让我赶紧去他家。他特意交代,不要带网吧的 那些闲杂朋友,马上就过去。我猜不出是什么避人耳目的大事,看他又紧急又亢奋 的样子,我就赶紧放下朋友站起来,这时候,我的手机短信响了,是个要求打款人 账号的骗子短信,我扫了一眼,忽然想到了小舅家的古琴。那账号的数字,除了两 个奇数,全部是偶数。我立刻看表,下午四点零八分。我的心头忽然像蒙上了不祥 的盖头。 我沉着脸,飞快地奔到小舅家。小舅妈如沐春风地迎接我,说,小舅和北京的 客人马上就到。我说什么客人,叫我来干吗。小舅妈说,有人受委托想买琴,从京 城请了专家来看琴。我也刚买了水果赶回来收拾屋子,他们快到了。我看今晚恐怕 还要张罗专家吃顿饭,你小舅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别出心裁的高档地方菜。 这专家姓池,你小舅说他名震江湖,是古玩界不得了的人物。所以,你赶紧帮我们 找一家。你小舅说,这方面,他最信任你! 我说,现在就要订餐吗? 小舅妈不及回答我,门铃就响了。小舅妈按了门铃,慌忙取下洗水果弄湿的围 裙,又跑到镜子面前整理头发。小舅和一个面色红润、头发雪白、说话声音洪亮震 耳朵的六旬男子,就进来了。随后一名中年青衣男子,手里提着一个电脑包似的黑 包。 小舅见我立在客厅,马上笑着做了介绍,那个声音洪亮篤耳朵的老年男子,果 然就是池先生。落座后,小舅妈把泡好的茶及切好的火龙果、洒了糖的牛油果,一 一端了出来。小舅说,各位先用点水果,喝点茶。我就去取宝物。 小舅把那个长条状包袱,从卧室里抱出来,轻轻放在书房的桌子上。池老师用 湿纸巾擦了用过水果后的手,就过去了。 小舅笑吟吟地说,池教授,你给把把关,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 池老师把古琴接过来,先用手掂掂分量,然后把古琴放在案上,掏出放大镜上 上下下仔细观察。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池老师,试图从他的表 情里得到什么信息,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我也凑过去学着专家的眼光,重新观察 打量这把古琴。古琴长有三尺五六寸,宽有六寸,厚约两寸。通体呈紫红色,琴身 的背面还刻有模糊的字体,可能由于年代久远,漆色部分剥落,字迹也分辨不清。 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古琴上有许多细小的断纹。 看池老师一直不说话,小舅按捺不住,说,教授你看这断纹,多么淸晰!行里 不是有句老话“琴无百年无断纹”,是吧?断纹是鉴别古琴年代的重要依据,也就 是说断纹是古琴的一个特征。我说得没错吧? 池教授笑了一下,点头。他说,你也许不知道,以现在的作假手段,断纹也是 可以人工做出来的。池老师把放大镜递给小舅,小舅接过,可能不知道要他考察哪 里,他拿着放大镜,直愣愣地看着池老专家。池老先生语气变得毫不迟疑,他那种 亮如濒临破裂的刺耳宏声,让人焦躁愤怒。但我们偏偏很敬畏地呆立着,谁都知道, 情况似乎不妙了。 池老先生说,这东西,无论外形还是尺寸,是符合瑶琴特征。可以肯定,这琴, 料子是老的,不过琴是新做的,属于老料新工。琴的表面有断纹,这很能糊弄人, 对古琴一知半解的人还以为是把老琴。其实这上面的断纹是人工做出来的,方法很 简单:把琴用猛火烤,然后放进冰箱里,冷热交织,断纹就出来了。如果这把琴要 真是汉代的,不要说六十万,四千万也值,不过呢,你就不要想那个美事了,我看 值四千就不错。 小舅脸色发白,他思索了一下,保持镇定地说,池教授,就算这东西是新做的, 但料子终归是老料,也算是占董,这没错吧? 我能看出小舅这话就像是快淹死的人,挣扎伸出的呼救的手臂,他既是安慰自 己,也是宽慰我这样的亲戚代表。池教授叹气摇头,他转身离开了古琴,我们正要 跟步,他又踱了回来,说,唉,我跟你说实话吧。你这把琴知道是什么料子的吗? 是汉代的棺材板。这把琴是现代人用汉代的棺材板制成的,盗墓也好、考古也好, 棺材板流到了民间,有人就把它做成古琴的样子,在市场上出售。由于料子很老, 这路东西一开始还真迷惑了不少人。 小舅妈尖叫一声,跌坐在沙发上。小舅脸色灰白而轻微抽搐,他说,不会吧? 棺材板?您不是说是汉木吗,怎么又变成了棺材板? 老池还没有回答,小舅妈就叫道:天啊,我在卧室里摆了好几天,就在我床头, 晚上,他还在床上摆弄来着…… 小舅愤怒了?。不可能!买的当时,我就请人看了,都说那东西肯定是老东西, 绝对是汉代的。我还托人用科学仪器做了木料年份鉴定,结果确实是汉代的。小舅 要小舅妈去卧室拿鉴定单子,池教授摆摆手。 池老专家似乎见惯了这样的生死场面,他保持微笑着,语气果断流畅地宣布了 死刑:我相信的,我不是一开始就说它是老东西吗?我告诉你,这东西木色黝黑、 松透,一看就是汉木。没错,琴的木料是汉代汉木。但是,你知道吗,汉木就是汉 代棺材板的别称,它历史悠久木质很好,确实是制作古琴的好材料。只是,它跟古 董毫不沾边。 不要说小舅,我都感到气都吸不进肺里。六十万啊,换来一块棺材板!池老先 生这一番话,彻底把小舅小舅妈的最后一根稻草给吹掉了。房间里寂静无声,只听 到那个同来的买琴受托人,那个始终沉默的青衣男子,拿着放大镜在书桌上摆弄那 琴发出的轻微而别扭的声响。我小舅看着他发呆,他是买主的受托人。那人突然抬 头对呆然的小舅笑了一下,这个笑,简直要招来杀身之祸。他似乎意识到危险,立 刻埋下头,回到对琴的严肃关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