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不是为我小舅的蚀骨失败起了怜悯心,更不是为小舅妈的眼泪打动。我接受 了小舅提出的保密方案,我发誓我愿意用生命以外的所有,维护这个棺材板的天大 秘密。 专家和买家委托人走之后,小舅妈在卧室长哭不起;小舅几乎对我跪下来。他 说,那个姓池的说的未必就是对的。专家看走眼的事,多得是!老子才不信!你先 不要告诉你家人,任何人都不要告诉!以免大乱。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再找更权威 的专家——真正的专家来鉴定!你放心吧,我就不信这个邪! 小舅又说,头发长见识短,她爱哭让她哭去吧。有一点,我很清楚,真要卖, 我还要掂童呢。你想,现在通货膨胀这么厉害,还有什么比自己手上的古董更保值? 放心!你小舅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二百五——也说不准,他们俩就是事先约好来宰我 的,哼哼,我他妈也不是刚出道来江湖混的! 小舅看我一直没有说话,似乎有点心慌,说,你答应我的,你要守信啊!要不 出人命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舅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快哭了。 我把头扭开,但我对他点头。他不知道我的心。我一定会保持沉默的,我绝对 不会告诉我爸我妈我大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说这只是个几千元都不值的老棺材板。 我会和过去一样,和爸爸妈妈和大舅小舅,还有舅妈们照样经常来小舅这里,在风 和日丽的阳台上,吃着高档水果,谈论未来的好日子;我会接受女人们的慈善邀请, 一起去夕阳红老人院看望孤寡老人;我们会和以前一样,去郊外赏秋、踏青,一句 话,我就是喜欢他们互相包容互相体貼的傻样子;我喜欢这样神一样的生活享受。 是的,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有理想的小中产阶级生活在款款展开,不止是仓 廪实、衣食足的精神境界,是这预支的美好时光,它让我们这些亲朋好友团结而甜 蜜,大家感到满足,感到曰子的弹性而美妙,而且,他们把快乐传染给了很多身边 人。奇怪的是,每一次聚会,我一想到古琴祸福而寻找数字,不管是手表、手机、 路边门牌号、少女外衣数字图案,都是奇数。这是不折不扣的幸福的记号。只有两 次遭遇偶数,第一次是个讨厌的酒店广告上钟点房打折的订房电话号。它是个红色 大条幅,从整个酒店七楼外墙垂挂下来,全是偶数。我就知道,今天可能不是好日 子,没想到,是小舅妈的八旬老父母一见大家就神采飞扬地宣布,他们准备去欧洲 旅游!体验欧洲!而且——他们会给大家带礼物的!钱不是问题,那个亲家老太太 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反正,那把琴留下的四五百万,我们俩根本花不完! 还有一次是小舅要我去他家吃炸小馄饨。我迟到了。在他家小区门口看到进出 的两辆车有点刮擦,俩司机在理论。我看了一下车号,两辆车十个数字,竟然只有 一个偶数。太黑暗了! 我惴惴不安地到了小舅家。他们的家竟然一地狼藉,鱼缸破了,电脑椅倒了, 沙发靠枕三个在地上,一个吸满了鱼缸流出的水;一只室内大拖鞋则栽在沙发扶手 上;他喝了不少酒,一脖子鸡皮般的潮红,湿漉漉的双眼满目忧伤。 我问你,你好好回答我——那天,我们在庆元,在那瞎子家的门后,我到底摸 没摸过那把琴? 我说,好像……是有吧…… 这只手吗? 我开始发懵。我已经完全模糊了他当时的动作,他和门和琴的关系画面,已经 完全气化To我在记忆里,我再也看不到它们三个。 到底有没有?! 我不太敢回答了。我甚至怀疑我们是否真的见过一把古琴。也许那门背后,不 过是一把旧锄头。 小舅叹气。 他说,我刚给我一哥们儿一万块钱,他要去行贿,想让儿子读个好高中。我不 能拒绝。你小舅妈发脾气了,没吃饭就跑了。不过,我知道她马上会老老实实回来 的,没地方去。她不敢去她父母家;哪里都没地方诉苦!嘿!你知道吗,我现在多 么多么想发生那个庆元瞎子家的事啊!我做梦都想,一夜之间,那个古琴就消失了。 人间蒸发了,没了!真的就没了!就像梦一样不存在了。可是,他们怎么会相信我 呢,你爸你妈、我岳父母、我哥我嫂,我的小姨子小舅子,他们一定以为我偷偷卖 了,所以,你知道吗,我现在还要格外小心看护着那个棺材板,绝对不能叫小偷给 偷了,因为没有人会相信我,不可能有人相信我,就像我从来都不相信你老爸…… 小舅哈哈狂笑,笑完又哭了。他猛地站起来,在哭泣的同时,用大声的擤鼻涕 的声音,掩饰了他的绝望和悲伤。我一下子搞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擤鼻涕。 小舅擤完鼻涕,说,你,跟我去庆元!我们必须再去一次那个瞎子家。现在, 只有那个天知道——天知道到底存在还是不存在的鬼琴,能够救我们大家——你敢 不敢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