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到温县湨梁村的第一天,就认识了司马柳树妈。那天,一大早从县城出发走 到湨梁村大队部时,天已经过中午了。四月天,太阳虽然不太热,但由于我急着赶 路,走得满头大汗,心里直发慌。驻湨梁村工作组组长老靳见到我,嘴里“咝咝” 地吸溜一下口水,不轻不重地说:你是专门赶来吃饭的吧?说完径直往大队院外走 了。快到大门口时,才头也不回地又说了一句,跟我走吧。就出了院子。 老靳是山西人,个子不高,微胖,经常穿着一双旧皮鞋,据说是解放县城时从 一个死去的国民党连长脚上脱下来的。1945年豫西北没解放,他就参加了地下党, 配合八路军太行支队在这一带活动。解放后,他在县政府农工局工作,我工作的县 文联和他在一个大院。大概是做地下工作时间太长的缘故吧,老靳对谁都很戒备, 脸上带笑的时候不多。我和他虽然是熟人,但没有啥交往,心里也并不喜欢他。现 在他是组长,我是副组长,又晚来了10多天,就没再解释什么,跌跌撞撞地跟着他, 来到了一户人家。老靳一进门就喊:司马柳树妈! 院里有一间茅草棚,茅草棚里烟雾缭绕,缭绕的烟雾里立刻有个女人答应说: 靳组长恁来了?就吃,就吃。 一个女人小跑般地从烟雾中出来,双手捧着一碗面条,面条黑乎乎的,我一看 就知道是红薯面擀的面条。那女人把面条恭敬地放到了院里的小石桌上。 老靳坐在石桌旁的木凳子上,又厚又短的双唇向外凸着,像短嘴猪一样。他 “咝咝”地吸溜一下口水,对司马柳树妈说:这是新来的,给他也弄碗面条吧? 司马柳树妈抬头看着我,目光有些怯生生的。我因为太饿,充满希望地看着司 马柳树妈。司马柳树妈大约30多岁,中等身材,一头黑发扎在脑后,眉清目秀,人 长得也算漂亮。她穿件蓝色粗布短褂,圆领子很低,低到能看见两个半露的乳房。 肩上的挎带很窄,窄得肩膀、脖子几乎全都露着。汗水浸湿的短褂贴在胸前两个像 窝窝头大小的乳房上。司马柳树妈拦腰系着白色围裙,膝盖下的腿露着,迎面看好 像没穿裤子似的。后来我看到她是穿着裤子的,只是裤腿短,没有围裙长。 司马柳树妈还没来得及说话,不知从哪儿跑来3 个小女孩,围在放着面条的石 桌旁,6 只眼睛像饿狼似的盯着石桌上的面条,吧唧着小嘴,都没说话。上房的窗 户上传来了“嘭嘭嘭”的敲击声,司马柳树妈对着厨房喊:快送去吧,又敲了。 厨房的烟雾里又走出一个小男孩,只穿一个裤头,上身裸露,满是汗灰,头上 沾着草屑,双手端着一个大碗,往上房走去。我看见那是一碗面汤,汤里飘着几片 红薯叶和几根红薯面条。司马柳树妈回头看着老靳,双手在胸前搓着,脸上露出难 色,半天没有说话。我知道这个时期的农村,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群众家里都不 富裕,一定是我的突然到来让她为难了,就说:老靳你吃吧,我不饿。 我说不饿纯粹是胡扯,半晌午时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我只是不想让司马柳树 妈太为难,太尴尬,更不想听老靳的嘴里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我说完,转身走出 了司马柳树妈家。 回到大队部院里,我坐在行李上等老靳。饭没吃上,就想找地方睡,睡能治饥, 睡着就不知道饿了。时间不长,老靳回来了,说:司马柳树妈家没有面了,她借去 了。她家的街屋空着,没人住,以后你就住在她家。 我背着行李又去了司马柳树妈家。 司马柳树妈正好端着一碗面条走出了厨房,看到我就递过来说,用凉水刚过过, 凉散散的快吃吧。我一看是白面条。老靳吃的是黑乎乎的红薯面面条,我吃的竟然 是白光光的白面条,心里一阵喜欢,真应了那句俗话“迟饭是好饭”。我已经好几 个月没吃过白面条了,我知道农村人也只有到过春节才可能吃上一顿白面条。 司马柳树妈一脸愧色地看着我,语调谦恭地说:薛组长,很对不起,让你饿得 难受了,真的很对不起。 我听了心里发酸,赶紧说:早饭吃得多,不饿不饿。 司马柳树妈手脚麻利地给我收拾好街屋的床铺,我就在司马柳树妈家的街屋住 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