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进了司马柳树妈家的院子,没想到竟然迎头碰见了司马柳树妈。她面目憔悴, 一脸委屈,看见我,两眼放射出仇恨的光,一句话也没说,气呼呼地往上房屋去了。 我吓得两腿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大队部找老靳。老靳听完我的话,就像没听见一样。他吸溜 一下口水,低头看着他那只裂了口的皮鞋,那只破皮鞋随着他的脚在不停地摇晃。 摇晃了一阵,老靳狡谲地冷笑。他用一副胜利者的神气说:司马柳树妈没有死,这 你没有想到吧? 老靳告诉我,司马柳树妈把绳子套脖子上,蹬翻了小板凳,两腿悬空,舌头从 嘴里吐了出来,响声惊动了看守的民兵马哒哒。马哒哒赶紧跑进去,用镰刀割断了 绳子,救下了司马柳树妈。司马柳树妈躺在磨坊的地上,人已经没有气了。王净横 等人闻讯赶来时,老靳正在把摸司马柳树妈的鼻子和脉搏。老靳像一个经验丰富的 医生,摸罢站起来悲伤地说,人已经不行了,就派他的心腹、工作组的赵小米和马 哒哒把司马柳树妈抬走了,说是送公社卫生院再抢救看看。以后就严密封锁消息, 对外说司马柳树妈死了。 这时我才突然发现,湨梁村这几天一直就没有看见过赵小米和马哒哒。 老靳给全村人设置了一个假象,欺骗了全村人,包括工作组和村干部。在这个 假象笼罩着全村的悲伤气氛中,老靳通过公安局的人把很多谜都揭开了。老靳利用 司马柳树妈的死,看清了溴梁村人的真相。老靳,狐狸一样狡猾。 老靳采取了干净利索的组织手段,免去了王净横、王希英的村干部职务。彭孝 先因强奸妇女,偷盗贪污集体粮食被逮捕法办。公安局的人在大队部院子里开逮捕 大会,宣布他的罪行。大个子老孙用绳子把彭孝先五花大绑,捆紧后用肩膀把他背 起来离地两尺多高,然后又狠狠摔在地上,摔得彭孝先哎呀哎呀直叫。下面有群众 鼓掌。我当时也感到非常地解气。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如果司马柳树妈不是以命 相拼,没有上吊,如果不是老靳把司马柳树妈的假死真做,这些人就不会有这样的 下场。司马柳树妈用自己的一条人命才洗去了身上的冤情,换来了事情的真相,换 来了人们对她的同情,其中也包括王净横、王希英和彭孝先。因为我看到他们再没 有了往日的骄横跋扈,当人们提起死去的司马柳树妈时,他们都面色沉重,眼睛里 流露出悲伤。 逮捕大会后,老靳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宣布了对我的处理决定:根据组织上 调查,你和司马柳树妈之间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报请上级批准,撤销你工作组 副组长职务,给你留党察看处分,调县农场接受劳动改造。 我吃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我知道跟着老靳迟早会是这种结果。再说, 我确实有愧于司马柳树妈,真的是对不起她,我这也是罪有应得。 我迈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司马柳树妈家的街屋,收拾东西,准备前往黄河滩的 县农场。 街屋里曾经有过干净的地面,整洁的被褥,整齐的衣服,清新的气息。如今变 得凌乱冷清。一只小耗子在窗台上的暖水瓶口上悠然自得地趴着,两只鼠眼骨碌碌 地转动,它在盯着我,好像在嘲笑我。这个暖水瓶里曾经每天都灌满了滚烫滚烫的 开水,自从司马柳树妈出事后就再没灌过开水,暖水瓶一直是冰凉冰凉的。我把手 里的一本书狠狠地向它砸去,它吓得吱吱叫着,跳上床跑了。就在这张床上,曾经 躺过司马柳树妈鲜活的肉体,曾经充满着令我心醉的女人气息。这种气息使我浑身 充满燃烧的激情,感到无比的满足和欢乐,伴随我在溴梁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现在这气息早已消失殆尽了,闻到的气息有些发冷,有些陈腐。我感到了悲伤和凄 凉。 我背着行李和书包走出街屋,特意看了一眼上房。上房屋的门洞开着。这几天 上房屋里再没有传来司马魁那种令人讨厌的啊啊声,也再没有听见他用棍子敲打窗 户那种令人心碎的声响。他为了司马家族的名誉,提出和司马柳树妈离婚,是我首 先表示同意的。他已搬到大老婆家里去了。这对于司马柳树妈来说,应该是一种解 脱。我也走了,对她来说,也真的是解脱了。老靳告诉我,为了司马柳树妈的脸面, 对我的处分是党内的,湨梁村人是不知道的。 我走出街屋,看见了门口那棵香椿树。香椿树上曾经倚靠过仙女下凡般的司马 柳树妈。就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她倚靠着这棵香椿树,含情脉脉地告诉我:你 住在我家,我一定不给你丢脸。这曾经让我心乱如麻。我知道这时候司马柳树妈就 在上房屋,我看见她在屋里影子一晃就不见了。我故意使劲关街屋门,把关门声弄 得很响。响声过后,我故意站着没动,用眼睛瞟着上房。上房的门大开着,没有看 见司马柳树妈。我想,她一定是在故意躲我吧?或许正在从窗户上那块玻璃往外看 我。 突然,我看见上房屋的一扇门在轻轻地移动,心里一阵惊喜。我觉得司马柳树 妈知道我要走了,一定会出来见上我一面的。我有很多话要告诉她,特别是一定把 老靳的阴谋和我对她的误解告诉她。一直以来,我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误会,这 种误会从很大程度上讲都是老靳造成的。我要告诉她,这些误会像一座座连绵不断 的大山时时刻刻压抑着我的心灵,使得我痛苦万分,一直无法摆脱。 接下来的一幕使我彻底绝望了。我看见上房屋的门在慢慢地移动,最终被人从 里面关上了。就像一场好戏演完了,无论热情的观众怎么鼓掌,两扇帷幕毅然决然 地拉上了一样。 我死心了。就在那一刻,我又想到了老靳吃的那一碗黑糊糊的红薯面条,我吃 的那一碗白光光的白面条。我两眼含着泪,慢慢走出司马柳树妈家的大门。 突然,“咔嚓”一声雷响把我惊醒。我坐起身来看看窗外,窗外是黑漆漆的天, 一阵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很快就要来了。 原来,刚才我做了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