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这是根据我父亲生前留下的手记整理的。那天,我坐在大厅里父亲生前常坐的 老布沙发上,翻阅着一本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大跃进亲历记》。书中写道:三教堂 养猪场一头母猪一胎产下62头猪仔,应城县“保证一个红苕1 万斤,力争一个红苕 2 万斤”,亳县亩产水稻40808 斤,象山县最大的一颗“卫星”亩产水稻16万斤, 昌邑县的中学生提出为亩产20万斤小麦而奋斗。浮夸风、浮躁风和接踵而来的大旱 带来了灾难性的后果:亳县农民因缺粮只能吃树叶、树皮、谷糠、稻壳、棉籽壳充 饥,一些农民因大量吃槐叶、椿叶、蓖麻子、苍耳子中毒死亡。芜湖县殷港村殷港 小队22户人家86人得过浮肿病,饿死11人。叶县旧县公社妇女得了浮肿病,子宫下 垂,“不是一般的下垂,而是掉出体外,挂在裤裆里”。 我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偶尔听到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们讲起那个年代的事情, 仿佛在听一个遥远的故事和传说。 我看到这些类似于天方夜谭的亲历记,禁不住掩书嘘唏,思绪翻滚。我深深地 被那个年代忽视经济规律、脱离客观实际、浮躁浮夸及其带来的灾难所震撼。 母亲走过来,看看我手里的书,问了问我的感受,回她的房间去了。不一会儿, 母亲拿出一包用牛皮纸包裹着的东西放在我的手上,说: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你好 好看看,整理整理,不知道有没有刊物能发。 包裹手稿的牛皮纸颜色已很陈旧了,外面用纸绳扎着,像是一包年代久远的文 物。我打开包裹,急切地翻了翻,发现是父亲20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在温县 湨梁村当驻村工作组副组长时写的手记。手记中,父亲记录了湨梁村的一些事情和 人的故事,其中引起我注意的是一个叫司马柳树妈的女人,父亲在很多地方都写了 她。有时写得很有文采,洋洋洒洒。有时则欲言又止,几笔带过,好像有意在隐藏 着什么。 我静下心来,用了一段时间研读父亲的手记,整理出《湨梁村手记》,寄给了 省里的黄土地文学杂志社,很快就发表了。 一天,一个男人找到我。这个男人大约50多岁,波浪般的长发披在肩上,额头 上勒着银灰色的缎带,戴着墨镜,身后跟着几个青年男女,众星捧月一般。他们手 里拿着一本《黄土地》。那个男人说:我叫司马柳树,是湨梁村的。 我一听是湨梁村的司马柳树,立刻紧张起来。没料到野地烧香引来了群鬼。我 赶紧让座倒茶,说:我只是把父亲的手记整理整理,有什么不妥,你们多多包涵。 司马柳树摘下墨镜,笑了。他说:薛老师,你的《湨梁村手记》勾起了我的回 忆和思考。我们父母之间个人的恩怨情仇已成为历史了。那时的社会太浮躁,浮躁 得近似疯狂,真像我母亲当年说的王祥吹猪。不过,我们有责任让历史告诉未来。 我说:那是,那是。 司马柳树说:我想把你的《湨梁村手记》改编后拍成电影贺岁片,名字暂定为 《疯狂的年代》,预计能收入10个亿。想请你当顾问,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我吃惊得有些语无伦次:你拍?拍电影?10个亿? 司马柳树没有说话,他用两个手指头夹着一张黑色的名片,很优雅地画了一个 圆圈,然后递给我。我看见上面没有地址,没有电话,只有几个烫金的大字:中国 司马懿影视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司马奥卡。我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噢,你就是 司马奥卡? 司马奥卡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 司马奥卡是中国影视界的大腕,是名扬国内外的大导演,拍过很多大片和贺岁 片,经常到戛纳电影节去走红地毯,有时一次轮番走好几趟,有时站在红地毯有人 推他也不肯下来。可惜他拍的电影我一部也没有看过,他的大作、大名和参加戛纳 电影节活动我都是从报纸电视上知道的。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穿着裤头、上身裸露、满身汗灰、头上沾着草屑、 端着一大碗面汤和抱着一个女人大腿猛咬、咬得那个女人“娘啊娘啊”直喊的孩子,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是眼前这个著名大导。 司马柳树半眯缝着眼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司马奥卡,我的艺名。 正说着,和司马奥卡一起来的小伙子手机响了。小伙子捂着嘴接听一会儿,弯 下腰,把手机捂着夹在裤裆里,轻声问司马奥卡:董事长,王总电话,说胡导的《 人鬼绝恋》报纸上登了,一周票房收10个亿,我们的《狗马情深》两周才7 个多亿, 咋办? 司马奥卡很平静,用嘴“呼呼”吹了两下手里的墨镜,说:给王总打500 万, 起用水军,说《狗马情深》五天票房15.763亿。 小伙子点着头,从裤裆里掏出手机,捂着出去回电话了。 我有些发呆,说不出一句话。脑子里发木,一片空白。过了好一阵才有些清醒。 我突然想起了《父亲的日记》里写有一句话:历史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