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丢失客户钥匙后,我没再出别的差错,不想丢了饭碗。怕把情绪带到店里,我 每天提早半小时,中途拐到槐北公园,在山包的树丛中一阵猛号。公园里有唱的, 也有喊的,分贝还算适中。我号得高,持续时间久,制造着噪声和恐怖,人们都躲 远远的。为了排解焦躁和郁闷,我还辅以动作,挺胸、收腹、张扩臂膀。我的造型 是不是像什么动物?由于脑袋缺氧,眼睛阵阵发黑。 这种疗治还算有效,但我仍然不正常。刘荣不止一次问过。那天,她又说我一 脸倦容,我说最近老失眠。刘荣挺意外,说失眠应该是她这个年龄的事。她说的是 事,不是病。女人对年龄很敏感很在意的,刘荣挺特别。我笑笑,说失眠和年龄性 别没关系吧?刘荣建议我吃安定试试,挺管用,短期吃也不会造成依赖,失眠缓解 就停药。我的心猛地一跳。她强调,不骗你,我吃过。 下班,我直奔药店。费了些口舌,终于把一整瓶安定揣兜里。王大乐系着围裙, 在门口候无边无际的尘埃·中篇小说着。米饭,也就是稠米粥。我摆摆手,说歇会 儿再吃。我取出三片安定研碎,悄悄放王大乐碗里。我吃得飞快,也想掩饰吧。王 大乐问,好吃啵?我微微点头,王大乐获得嘉奖,脑顶都亮了。饭后,王大乐不时 瞄我一下,他在猜我晚上的行动。我歪倒在床上,王大乐则缩到角落的马扎上。如 同往常,王大乐蹙着眉,目光鸡爪子一样在那个小范围划拉。我的心跳明显加快。 药没起效,还是王大乐有化解的功能?不是妄猜,王大乐身上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好一会儿,鸡爪子渐渐僵滞,继而像阳光追赶的影子,一点点化为无形。王大 乐的头垂至胸前,肩凸得有些高。他经常这么睡去,但略有风吹草动,就会跳起来。 我在地上转了几遭,故意拖动椅子。他没蹦也没抬头。我不敢大意,喊他。没 应,再喊,仍然不应。这个空间属于我了。虽然王大乐还在,但这个空间,还有大 把大把的时间属于我了。其实挺简单,为什么早没想到?我有些兴奋,也有些……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又极力想弄明白,所以,我有些蒙。明知有许多事,但不知做 什么。我在地上走了无数圈,终于想起该给杜月打电话。 我和杜月有十多天没见了。她们医院出了事,院长差点被抓。杜月值班更加密 集。当然,她借机躲我,我俩吵架了。那个事件之后,杜月仍坚持她的治疗方案, 理由是,如果那个女人当时没脱工作服,王大乐不会那么极端,非常可能就是另外 的结果。我不敢再冒险,谁知王大乐还能干出什么?我伤了杜月,她完全是为我好, 为我俩好。 我叫杜月出来,有重要的事告诉她。杜月仍然值班,出不来。我央求,十分钟, 就十分钟好吗?我在医院门口等你。没等她再说什么,我把电话挂了。电话里说不 清。 杜月很快出来了。保安紧紧盯着我和杜月。我拽杜月往旁边走了数十步。杜月 没有我想象得惊喜,眼神反而怪怪的,怎么能这样?我说安定是很普通的药,许多 人都吃,除了助眠,还能治疗恐惧。你应该知道呀,再说,又不是天天吃,需要才 吃。杜月当然明白需要是什么意思。她思忖一会儿,问,睡着了?我说摇都摇不醒。 杜月说,你想过没有,这不是长久的办法。我说总归要试试才知道。杜月忽然往街 道对面扫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你确信他睡着了?我说我敢保……证,天晓得, 我为什么会磕绊一下。鬼使神差地,我如她那样朝对面瞅去。 返回的路上,我不时回头。真被王大乐骗了?药对他不起作用?我的头皮阵阵 抽紧。和一个骑三轮车的后生撞上,他倒了,我也倒了。我说着对不起,他还未反 应过来,我已经跳开。 王大乐仍在沉睡,仍是那个姿势。我吁口气,给杜月发了信息。一对惊弓之鸟。 我坐在王大乐对面,像画师端详刚刚完成的作品,只是没有得意。我想起几年 前看过的一则案子,丈夫借助安眠药谋杀妻子,不是让妻子一次吃掉,而是每天放 她水杯里,逐渐加量,不露痕迹。我没有谋杀王大乐的企图,也不会让他每天吃。 某个时间段,他必须忘记过去,忘记现在,忘记我。他需要这样,我更需要他这样。 我又看看说明书。很多人都在服用,王大乐为什么不可以?或许还有奇迹。王大乐 听不到,我必须说服自己。紧张加上隐隐的愧疚,我口干舌燥的。我往前探探,摸 摸他光秃的头顶,眼睛湿了。 次日清早,我醒来的同时,王大乐睁开眼。我和他睡的时间不同,但醒的步调 一致。我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这样,他就不必因早醒而打扰我。他服了药,为什 么仍然醒得恰到好处?我有些纳闷。我等待他问我,他是怎么到床上去的,他没问。 我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寻找袜子。我忘记塞哪儿了。 晚上,我又做了一次试验,没有任何问题。 两天后,我在医院附近开了两小时钟点房。杜月甚为紧张。我再三说王大乐睡 得正香,她的脸仍是扭向门的方向。我扳过来,她又扭过去。两小时过去,没听到 敲门声。 王大乐给我制造的障碍除掉了,至少,暂时不复存在。我和王大乐的关系也得 到缓解。我仍然去槐北公园,号叫的力量弱下去许多。这种轻松当然要说带有谋杀 意味也未尝不可,能持续多久,我没有想,即使想也没结果。 不是每晚都给王大乐吃,不吃的时候居多。王大乐没什么怀疑,或者怀疑过, 但想不到我做了手脚。他的思维终究别于常人,有特别,就有盲点。总之,他没问 过。 那个晚上,我把杜月约到租住处。以前,我和她就在这简陋的蜜巢度过一个又 一个夜晚。王大乐睡着了,缩在墙角,像极了一个标本。杜月不敢靠近,似乎王大 乐随时会弹起来。为打消杜月的紧张和疑虑,我哼了两支曲子。王大乐纹丝不动, 我又朝王大乐脸上吹气,演示给杜月看。我和杜月挣的钱都有限,因为王大乐,额 外花了很多钱。这个账,我不说杜月也会算。杜月似乎踏实了一些。我抱着她上床, 她的头竭力从我肩膀往后探。我说没事,杜月说感觉王大乐在看。我松开她,拎了 毛巾将王大乐的头脸严严实实盖住。杜月问,不会蒙坏吧?我说,怎么可能,又不 是湿毛巾,呼吸没有问题。 杜月把裤子拉到一半,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就这样吧?我说,这怎么行,你搞 得我也紧张了。我要的不是过程,她要的也不是。杜月吃力地拽拽,说什么也不动 了。她做着防备,我明白的。我咽口唾沫,没再说什么。杜月挺配合,但我们的动 作笨拙而别扭。她的注意力在王大乐那边,我的心思也在他那儿。这样,就彻底变 成针对王大乐的试验。 杜月迅速拉起裤子,说对不起。我苦苦一笑。很久,我俩静静坐着,似乎等待 王大乐醒来。慢慢地,她的头靠过来,我搂了搂她的腰。再后来,我吻她,几乎同 时,我们剥光。 艰难的一步跨过去,后面简单了许多。隔几天,我就把杜月带过来,只是,杜 月不能和我住在一起,无论多晚,我都得把她送走。每次进行完秘密活动,我会给 王大乐买些好吃的,猪耳、辣鸡翅什么的。有时,杜月也带一些过来。算补偿吧。 我不认为是赎罪。我和杜月有什么罪?如果这是罪,那么,王大乐对我做的一切又 是什么?我大概知道王大乐对别人做了什么,但不知道别人对王大乐做了什么,又 是怎么做的。王大乐变了,原因成谜。 七月的一个晚上,石城闷得几乎不透气,西北的夜空黑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我接了杜月,中途买了半个西瓜。西瓜像蒸过的蛋,热乎乎的。走了一段,杜月忽 然说,卖瓜的没找钱。我问多少,杜月说三块多。我说算了吧。杜月说怎么可以算 了?于是,我俩抱着半个西瓜返回去。 那个晚上,我有些兴奋,也有些不安。我准备再次求婚。王大乐不再是障碍, 杜月应该没顾虑了吧?至于她的前夫,真的不是问题。一个人是一张纸,俩人合力 就是一堵墙。我不知杜月会不会应,脑里反复推敲着要说的话。 王大乐在梦乡中,看不清他的脸。我照例把毛巾搭过去。我想在活动开始前求 婚,那样,行动会有不寻常的意义。 杜月说出汗了,让我替她擦背。我一只手擦背,另一只手绕过去攥住她的乳房。 杜月说弄疼她了,呻吟着转过来,我迅速抱住她。猝不及防,活动提前了。我没来 得及说。王大乐不再是威胁,我和杜月都很放松,当然,也很放肆。 我和杜月躺了一会儿,听到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杜月呀一声,我握住她的手, 不要紧,咱有伞。杜月说还是早点回去。我鼓捣了一天的话还未说出。我让她稍歇 会儿,吃块西瓜。我也想吃,从嗓子眼儿往外干。我跳下地,忽然感觉不对劲儿, 愣了愣,目光扑向角落。空空荡荡,王大乐消失了。我有些蒙,慢慢扭转脖子,搜 寻所有的角落。没有王大乐的影子。随后,我听到杜月的尖叫。她的目光如我一样 惊恐。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无法回答她,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直到杜月提醒, 我才些许明白过来,王大乐可能已经离开屋子。我奔到门口,门从外面锁了,拉不 开。药失效了,还是王大乐装睡?我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没有沉睡, 没有喊。他离开了,无声无息。 我和杜月面面相觑。杜月再次追问怎么回事,我终于清醒。无论怎么回事,当 紧的是,必须出去。可是,门反锁着,窗外安着拇指粗的护栏。等待,还是……我 和杜月的目光再次聚到一起。雨更大了,我和她蠕着嘴,却听不清彼此说了些什么。